坐在床上,手脚弓在一起,背靠着墙,月光从破了一条口的小窗户照进,夹着寒风和飘雪。他的身形隐约在黑暗中,哆嗦和麻木,暗示着他现在的情况。
秦曜左右手交叉揉搓,借此抵御酷寒,即使冻疮烂了也不停手,却依旧冷得无法言说。仅有的一床被子被他折成两层,盖在弟弟秦鹿身上,希望能让他好过一点,不要受凉,因为他知道,即使受凉,那个女人也不会给治。
如果说一开始还抱有希望,那在舅舅默认中止他上学时,他已经断了所有对他们的期望。而这个结果,他早已预料,只是未曾想到,这天如此之快。
他恨命运不公,恨母亲无情,恨舅家冷血。弟弟生病,他不惜卑微乞求,也只能讨一碗稀释的姜茶。他更恨自己,没有办法去做工,挣不了钱,也带走不了弟弟。
可悲的是,天亮之后,他仍然只能在这个家。
什么时候,才能离开……
最近俞非的生活,在三点一线地进行着,家里、院子和老爸的饭馆里。这天如往常一样,俞非早上睡到自然醒,穿戴好,洗漱完,吃着老俞蒸的两个鸡蛋,自己冲了一杯豆奶粉,鸡蛋从蒸锅取出,还有余温,但配着热腾腾的豆奶刚好,吃完砸吧着嘴,把碗收进洗碗池,用水泡着,不是她懒,因为家里没有暖气,用热水只能在煤气灶上烧,加上洗碗池和她差不多高,所以俞非很脸厚的享受小孩子待遇了。
最重要的是,老俞同志也不同意。未免听老爸絮絮叨叨,俞非果断执行,争当世纪乖小孩。收拾好东西,俞非出了门。
接近年关,各大商场铺子热闹非凡,城西这几年虽还没发展起来,但以Z国人民,有钱没钱都要过年的习俗,年前的商机和生意自不必说,服装、吃食、玩具、家具争奇斗艳,比起后世,这时更能体现生活的味道。没有后世的繁华,城里和乡下的界限却很分明,从行人的穿着和举止,路过的波浪卷女郎,商场里小西服女生意人,裁缝铺里棉布料无修饰老太太,到大街小巷练成片的红气球,最后是各种背篓花篮口袋上集,眼睛不停歇的左顾右盼的乡下人……
俞非每天都在小区的附近走动,路线不一,纯当消食或锻炼,或许也是为了融入这年代,这气息,这不华丽却很真实的生活。走到一家刀削小店外,估摸着花费的时间,对面街上有照相馆,前边不远处有菜市场,俞非记下周围,今天就走到这,老爸的饭馆在另一边,刚刚已经走过了,打算回饭店。
还未回头,便看到从菜市场门口出来的人。
他依旧是单薄的装扮,与第一次见时并无不同,此时一只手拎着一个袋子,袋子她在家里也见过,是方便赶集装东西的那种,不知他怎么在这儿,但看着与周围的喜洋洋格格不入,表情淡漠无生气,好似久宿黑巷子不见阳光的他,俞非莫名有些异样的情绪。
似难过,似怜悯。此时她相信是后者。
这一个月或多或少,俞非从邻里邻居口中听说过他——秦曜。今日一看到,才知道那些听闻一点不夸张。
看到他,就像是看到以前,那些被资助过的,贫困山区里的孩子。不,至少那些孩子因为社会援助,大多还是在冬天有一身保暖的衣服。而他……
秦曜也看到了那女孩,看着她一直注视自己,若无其事地从她旁边走过,尽管早已不起伏不动摇的心脏,在那一刻还是颤了颤。
他看到,她的眼里很纯粹干净,就好像是在疑惑“他为什么这样”,而不是“他好可怜啊”这样的同情。
城西风大,俞非裹紧了自己的小棉袄,不是突然冷,而是看到他才感觉更冷,说不上道不明,风吹来带过他身上的气息,很快很浅,但在那一瞬间,俞非整个人僵住了。熟悉的味道。
是他!
原来是他。
俞非不自主地跟着,直到秦曜停下来看着她,她才像是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才后知后觉,她跟着他走了好一段路程。秦曜冷冷看着眼前的小女孩,一开始他没有发现她是跟着自己,这几天天冷,他在家里挨不住,跑到菜市场去给卖猪肉的朱老板帮忙,至少活动着还能热乎些,加上朱老板每天会让他拿些边角料回家,王招娣也睁只眼闭只眼,默认他每天出去活动,只是不管他午饭,回家拿肉走却很积极,却一次不见出现在饭桌……
因此,他倒是在菜市场了好一阵子。也并不是第一次看见她,最近生意好,不到中午肉就买了,回家时,他远远碰到过她许多次,所以知道她中午要去大剧院对面的国营饭馆,但这还是她第一看到自己。
直到觉察她一直在她身后,他才回的头。
你是那晚的人……
俞非的问题在喉咙处,始终发不出。她不想相信,这么荒诞,又可笑。如果时隔二十几年,发现了二十几年前救过自己的人。
俞非一点也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让人开心的事。
她一直以为救自己的是林梦桀啊……
“你怎么了?”许是发现了小女孩不对劲,带着婴儿肥白皙的脸庞,嘴唇紧抿,黑溜溜的眼睛一动不动,他开口。
俞非深吸一口气,倏然松开握得老紧的小手,说到:
“小哥哥,我好像认识你,我们见过吗?”
那脆生生,糯糯的声音,是秦曜这辈子听过最好听的。
没有之一,也记了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