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已去,此时已然是酷暑盛夏。
半年来,赵园的家丁侍女们见得最多的,便是大小姐经常亲自到总管家六爷的院子,请教!而贴身丫头方圆见得最多的当然是岚婷在房中翻看账本的场景了。
整个洛阳城都已经渐渐习惯了这位赵家大小姐的存在。
而韵香堂今日一大早便传来秘密消息,却打破了赵园半年来的平静。
消息称,有两名工人被殴打致死,之所以说秘密传来,当然是因为有人极力警告韵香堂的工人不得将此事传出去,那么消息是怎么传到赵园?又是什么人胆子这么肥呢?
正午时分,岚婷来到毓尘斋书房。
不等岚婷相询,老爷子便直接说道:“今早传来消息,说韵香堂那边昨日傍晚有两个工人死了。”
岚婷刚刚拿起茶杯,想喝口茶,结果听到这番话之后便放下杯子,连忙问道:“韵香堂?莫非是……”话没有说完,但这句话的未竟之意老爷子自是清楚,要知道这韵香堂洛阳总行的主掌之人乃是赵仲常!
“韵香堂工人已经数月没有领工钱了,那两位工人昨天在工坊闹起来了,非要讨个说法,于是就给打死了,才半年,一年期限还未到啊!这件事情你看要怎么处置才合适啊?”老爷子略显疲惫道。
半年前,老爷子与几位族中长老相商,给岚婷与赵仲常一年的时间,一年之后确定赵氏产业的接班人。
岚婷很清楚,父亲是在担忧什么,既然有一间商行发生此等事情,那么会不会还有其他商行的工人同样被拖欠工钱?既如此,该如何处置便无需再多言了。于是平静道:“既然事情已然东窗事发,那么自然就应该给那两位工人以及他们的家属一个交代。”
“仲常这么多年来,对赵家的付出我都看在眼里,虽说并非毫无过错,但毕竟商人重利情有可原,我也有了感激之情。但是如若像这般闹出人命,赵家又岂能容得下他?只是此事我也很是为难啊。”
‘杀人偿命’这个说法虽说有些江湖气息,但也算有理,更何况,此等行径也为律法所不容!
按律法,教唆手下殴打致死两条人命的官司,该是牢狱之灾还是秋后处斩?这便是官府之事了,但真的要到那个地步吗?如果不,那些工人家属该如何安抚,如何交代,更是良心难安啊!
“爹,不如先将赵家逐出赵氏所有的商行,至于那些家属,人已经死了,自是多少金钱都换不来的,将他们逐出赵氏,也算是一个交代了,另外,所有拖欠的工钱必须要尽快结清,不仅仅是韵香堂,不仅仅是这两位工人!”
其实赵老爷子也本打算如此,只是觉得对不住那些家属,想通过岚婷的话,给自己一个心理安慰吧。
当天晚上,赵老爷子在六爷的陪同之下来到了还锦斋,叔侄二人再次相对而坐。
“仲常啊,你打理了这份产业已然三十余年,这么多年来,你对赵家的付出,以及对我这个老到几乎两只脚都已经踏进棺材的老头子老妖精的孝心孝敬,我都清楚,也甚为感激。”
虽然赵仲常听到这番话有些许莫名的担忧,这毕竟是说话的艺术,给一个甜枣,然后再给你几棍子,但还是笑着应道:“伯父,这都是仲常该做的本分之事,您这话真是折煞仲常了!”
他并未想到他的所作所为已然东窗事发,如果知道,应该笑不出来了吧。
赵伯宗拉了拉袖子,虽然如今已经是盛夏时分,但是老人有些畏凉还是习惯性做些保暖功夫,继续说道:“人无完人,你这些年所做的事情呢,我并非全然不知,这个商行几百两,那个商行又是几百两,但是伯父我没有责怪过你,毕竟人之常情,而且你还是我们赵家的顶梁柱……”
说到此处,他虽说仍有些许忐忑,但是也算是难得从这位伯父嘴里听到‘顶梁柱’这般高的评价,心中自是有另一番欢喜,但接下来的话,如遭暴击。
“可若是这根顶梁柱腐败了,甚至长了蛀虫,那便是赵家潜在的隐患了!”只听老爷子缓缓说道。
闻此言,赵仲常双手颤抖不止,脸色煞白。
只见老爷子缓缓伸出两只干枯无比的手指,狠狠道:“两条人命啊,仲常!”
赵仲常心念一转,深知此事已然彻底激怒了这位老爷子,老爷子一生行善积德,如何接受这般恶事?
于是二话不说便跪在了他面前,颤声道:“伯父,求您了,别把我送到官府,仲常知道错了,求您别报官,我可以出钱补偿那些家属的,多少都可以……”
最后两句话简直令赵伯宗恼火至极,于是艰难地低下身子,轻声道:“你觉得多少钱可以补偿自己家人的性命?”
赵仲常此时此刻连老脸都不顾了,爬着到老爷子脚下抓住他的衣角说道:“伯父,求您了,别把我送到官府!”
“才半年时间,既然你自绝后路,那便不得怪我这个伯父了,我可以不上报官府,那些家属也可以由我亲自出面安抚,但是,你们赵家必须彻底从赵氏产业抽身,也算是给死者家属一个不算交代的交代了……吧!”
最后的那个‘吧’字是老爷子停顿了许久才说出口的。
对于赵仲常而言,自是不愿坐大牢,更不愿冒着被砍头的风险,也不愿脱离赵氏,但是此时此景,他如何出一言一语反驳?
三日后,赵仲常交出其主掌的所有商行的账本,带着自己的一家老小离开了赵园。因为工人一事被赵老爷子拉下脸面亲自出面压下,所以并未对外公开,以至于当天,洛阳城所有人都在猜测,这赵二老爷子为什么要突然搬离赵园?
对此,最惋惜的当然是钱家,此时,外面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钱衡正坐在自家书房中哀叹,不一会儿,钱霁桐跨进了门槛。
钱衡抬起头,看见迎面走来的女儿,便示意她坐下,随后便开门见山道:“可惜啊,本来打算利用赵仲常,给那赵岚婷下绊子的,只可惜,他居然自己挖了个坑跳了下去!”
“赵仲常多年来确实贪了许多银子,但是也不见赵老爷子如何真的对他下手,这次为何一气之下将他们全部逐出赵氏产业?”其中缘由,既然没有被刻意压下,那么哪怕是钱家也无从得知。
“这并不重要,如今赵仲常已经从赵氏脱手,我们也就只好认了,赵岚婷这丫头马上就要正式接下这份家业,不易对付啊!”话毕,又是一声叹息。
钱霁桐深以为然,但是毕竟她初到洛阳,未必一定能对付这么多地头蛇,于是坦然道:“父亲,来日方长,虽说赵仲常被逐出赵氏,但是他多年经营的底子不可能一下子被清理干净,我们或许还可以加以利用!”
此时,有一连串敲门声传来,钱衡问了句话,结果外边传来:“父亲,姐,该吃饭了。”
房中父女二人相视一眼,随后无奈摇头,这孩子,什么时候才能出息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