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二章 子欲养而亲不待(下)(1 / 1)浮世恋风华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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岚婷走在贯通望琼斋与毓尘斋两座宅院的那条漫长且曲折廊道之上,偶尔有一些丫头家丁迎面而来,笑着向她问安,但是她破天荒地没有任何回应,这不免让身后的过路人们感到疑惑,小姐今日怎的这般失魂落魄了?

这条长廊,她走过无数遍,但是她从未如此这般的忐忑不安。

这种感觉,她似乎觉得似曾相识,就像去年站在洛阳城门之外的那种不知所措,她想要退缩,因为她害怕面对——别离。但是,她却又像当时那样无法选择。

走到二老房门前的她,深深呼出了一口气,随后轻轻推开那扇较为厚重的房门。

因为二老冬天极为惧寒,所以去年她便特意吩咐府上的木匠,为二老的毓尘斋打造了更为厚重的门窗,加上园内铺就的温热地龙,使得房中尤为暖和。

岚婷微微看了方圆一眼,方圆笑着点头示意,随即走出房门。

房中,独独剩下了三人,其中两人坐在床上,一人不知为何一直远远站着,没有走近。

回光返照,都是世人与这个人世的依依惜别。临别之际,看似容光焕发,离那座奈何桥却只有一线之隔,一厘之差,只不过就是一口气罢了。

赵老夫人微微抬起双手,站在远处的岚婷挤出一个温和的笑脸,缓缓走到床榻前,随即依偎在娘亲的怀抱之中,低着头,双手轻轻环抱着娘亲,久久不愿松开。

老爷子伸手轻柔抚摸着女儿的头,极为宠溺。

当岚婷抬起头的时候,那张稍显苍白的脸庞已然流淌着两行泪珠,她不断摇着头,哽咽着,却一直未有一字一语。

只见她缓缓站了起身,随后跪坐在床榻前的地板之上,将二老的手交叠在一起,紧握着那两只愈发冰凉的手,轻轻呵气。

老爷子显然没剩下多少精神气,所以说话的语气很轻。

“望琼斋啊,你离开之后没多久,爹便请来了京城最好的师傅,花了数月的时间设计了图样,然后百余名工匠、木匠又是修建了一年有余,里边的物件都是你娘亲当年亲自给你挑的,每过几年就会换一批。她啊,我常常看到她坐在梳妆台前掉眼泪哟!”

说着,老夫人用肩膀小心推了他一下,随后略微羞涩地低下了头,老爷子侧过头看了这个相伴一生的挚爱女子,没来由童心童趣地调侃了一句:还害羞脸红了!

“后园的那个亭子,原本叫跃虹亭,那年冬天,你娘让六爷搬来了一个矮小的梯子,她扶着边上颤颤巍巍地爬了上去,把那个写着‘跃虹亭’的匾额给取了下来,换上了‘寄思亭’的新匾。”他停顿了片刻,又笑着微微补了一句,“对了,还有那些风铃,也是你娘亲命人挂在了园子各个角落的!”

老夫人笑着反驳道:“是谁当年跟我说,挂这么多风铃会很吵的?又是谁嫌聒噪了?”

听罢,老爷子只是讪讪一笑,并没有还嘴,他想了想,似乎这辈子都没有做过。

岚婷从头到尾就只是紧紧地握着二老的手,撑着头,跪坐在床榻前微笑着,听着二老说话,只是眼角渐渐闪起了泪光。

他们的话,从未有一句离了自己!而自己却离了他们整整七十余年!

常言道:父母在,不远游。而她与他们之间相隔的却是一整片望不到尽头的苍穹。所以,望琼斋,当真能望得到吗?寄思亭,当真能够寄托相思之情吗?

老爷子说完这些便沉默了很久,老夫人伸出手,替她擦了擦眼泪。

“仲常这数十年来,虽说暗地里做了一些难容之事,但毕竟他为了这个家付出了太多,我这把老骨头也确实是知法犯法包庇他了……”

说到此处,岚婷想要开口却被赵伯宗摇头止住了,只听他继续道:“他,终究是赵家的子孙,是我的亲侄子,我对他自然也是很感激的。婷儿,日后,赵家就靠你帮忙多多担待了!”岚婷紧紧抿着嘴唇,默默点头。

“护着赵家,护着赵仲常和赵风生父子,不为赵氏所拖累,日后的洛阳也许会不安生,就为难你了!”说着,他抬起手,微微弯下腰,拍了拍岚婷的肩膀。

说完最后那句话,二老满脸笑意,相拥而逝。

最后那句话,太轻了,若不是岚婷动用内力,根本无法听到。

赵仲常临终前的最后一句话:真的很想亲眼看着你身着嫁衣,披上红盖头,嫁给那个你一生命定的男子,只可惜——看不到喽……

房中寂静无声,没有言语,亦没有痛哭。她站起身,弯腰扶着二老躺下,轻轻给他们盖上那张蚕丝被,掖好被角,生怕外边偶尔吹来的风带来的丝丝凉意给溜了进去。

打开那扇略为厚重的房门,外边的空地上早就站满了人,站在最前头的是总管家六爷。

方圆站在其身后,早已哭成了泪人,这丫头跟在二老身边将近十年,与二老最是感情深厚。

看见大小姐缓缓打开房门,院内所有人顿时间都跪倒在地,磕了三个响头,随即站起身,不断用衣袖擦着脸庞,然后一步三回头地离开院子,整个过程中,没有一人发出声响。

此时,房门外只站着三人。

岚婷含泪闭上了双眼,抬手擦掉泪水后睁眼对六爷轻声说道:“有劳六爷多加操持,我还想陪陪爹娘。”

看着她那张煞白的脸,站在一旁的方圆欲言又止,六爷面容悲苦,微微点头,犹豫片刻后才开口说道:“小姐尽管放心,但请您节哀,保重身体才是。”说罢,六爷便拉着方圆转身离去。

岚婷转身再次踏进房门,虽说房中铺设地龙,但是这一个转身来回,她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刺骨冰凉。

她轻轻地关上了房门,随即倚靠在房门上,远远望着床榻上安然躺着的两人,然后紧紧咬住手臂,而另一只手则捂在心口处,慢慢地,手臂的衣衫上浸染了一片刺眼猩红。

先前,她为了延长二老的寿命,违背天道不断地为二人灌输真纯之气,所以遭受了天道惩戒,所有此时的她面如白纸,就连心脉也受到了重创。

她再也无法抑制住心中那一股压制许久的悲怆,但是她却害怕自己的哭声会吵着“熟睡”着的爹娘,所以她只能紧咬着自己的手臂不让自己哭出声音,但那一口从喉咙深处喷涌而出的鲜血却染红了她的衣袖!

她没有跟二老亲口说出她深藏心底近千年的话语。

但是她却有很多话想要告诉他们,告诉他们自己这一生都无法弥补的遗憾,告诉他们这一生她深入骨髓的亏欠与愧疚,告诉他们她真的很想从小就承欢于二老膝下,让二老亲眼看着自己一点一点地慢慢长大……

但是,她只字未提,因为她害怕他们走得不安心,不安稳,害怕他们始终牵挂自己,不肯走那座奈何桥,不愿轮回转生。

太多太多的理由,让她不得不选择独自承受这份锥心刺骨之痛,因为她愿意!

大雪纷飞的冬天,洛阳城的去年与今日,有人来了,又有人走了。

去年冬天,当她踏进那个高大的石拱门,踏进赵园正堂见到那两位老人之时,她仿佛觉得自己一瞬间拥有了一切。

今年冬天,她的一切都失去了,犹如烟消云散那般,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快到甚至都来不及留下一丝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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