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午时。
她躺在一片干草中,身上还盖着陆曦昨夜披在她头上的那件外衣,周围黑漆漆一片,看起来像个山洞。
曦云记得自己在昏迷前,被陆曦在颈后狠狠劈了一击手刀,现在她的后颈还隐有些疼痛,看来吃了上次曦云装晕的教训,这次陆曦特意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答应我——就算我求你,不要露出你的脸!”
陆曦的话在她脑海中不断回响着,他颤抖着将曦云保护在胸前的那一刻,曦云从他愈发不安的心跳中,感受到他从未有过的恐惧。
即便前世二人被围困于塞外雪山,弹尽粮绝又被当地土司前后夹击时,他都没有这么恐惧过。
那个在崖顶吹奏洞箫的人,到底是谁?
前世曦云与陆曦相识的时候,大约是她被流放截杀后半年左右,两人因缘际遇在边境相识,之后便一直同生共死,直到曦云被杀前一直没有分离过。
陆曦十五岁之前发生过什么,曦云并不知晓,只是从他们前世朝夕相处的点点滴滴中,她敏锐的感觉出,陆曦有着不愿回忆的一段不堪过往。
那段被陆曦埋藏在心底深处的经历,对他的性格和处事态度,都造成了重大影响,可陆曦却从不愿说,曦云也不会因为好奇而刻意揭他的伤疤。
前世鲜有人知道,陆曦极其厌恶箫声……
甚至于一次大朝会时,龟兹国使者进献的歌舞伴奏中带有箫声,陆曦在王座上当场失态,暴怒着喝退在场的乐师,差点让前来朝见的使者下不来台,还是曦云临时扮作陆曦救的场。
此生的陆曦,难道在与她相遇之前,经历过一段和前世相同的惨痛经历?
或者说,这个世界中的陆曦,像自己一样根本就是重生而来的!
不同于大多数大渊王朝的古人,前世的陆曦年纪轻轻便有着极其丰富的解剖学知识,他在医药上的很多见解,非常接近于曦云在穿越前学到的现代西医。
如果不是因为陆曦的医学知识庞杂而缺乏系统性,曦云真的会认为他和自己一样是从现代穿越来的。
这一世,她与陆曦已经偏离了前世的命运轨迹,目前为止,陆曦也没有在曦云面前展现出医学方面的才能。
曦云坐在干草堆上,仔细回忆着她被劫往青云寨后,陆曦的一言一行,想从中找出些破绽,可脑子里一片混乱,她竟因担心陆曦而无法定神思考。
陆曦……他不会已经遇难了吧?
如果这个世界里的陆曦,就是前世那个利用后又把自己残忍杀害的暴君,我还要不要救他?
曦云颓废的瘫在干草堆上,有些不知所措,她发现重生后的自己,竟然开始变得有些心软——虽然对于那个男人,她一直都在忍让和心软。
“陆曦云,你怎么这么不争气!
说好了要忘掉他,说好了要报自己前世的杀身之仇呢!
说好了此生要快意恩仇,再也不要被‘陆曦’这两个字束缚呢!”
泪水从曦云的眼眶中汩汩涌出,将她胸前的衣襟打湿,她像一头傻傻的鸵鸟一样,把脸埋入身下的干草中,自欺欺人的认为这样就可以逃避现实,就可以远离这个混乱又荒诞的世界。
她像一名溺水的囚犯,双手在干草中挣扎着,想抓住一丝喘息的机会,却徒劳无功。
突然,曦云的指尖在干草中触摸到一个粗布打成的包裹,她抓起那个包袱愣了愣,然后心怀不安的打开那个还带着余温的包袱。
里面装着的,是几枚还没凉透的馒头、两件曦云房内的女装和一套男装、一袋混着几块碎银子的铜钱,以及一副标明如何离开青云山的手绘地图和一封信。
那写信的不知为何人,字体看起来歪歪扭扭有些慌乱,曦云猜测留信之人很大概率上是丛羽。
“陆姑娘,云哥儿托我好好保护你,很抱歉,我食言了。
昨夜我们与对方都死伤惨重,重要关头云哥儿牺牲自己落入敌人手中,保全了青云寨。
敌人的首领已经得知云哥儿的真实身份,作为兄弟,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去送死。
对不起,陆姑娘……我没有兑现云哥儿交代给我的使命,保护你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看到这里,曦云已经猜到,丛羽必然是追着武家军的回营路线,去救陆曦了。
此去生死难料,将曦云留在青云寨中又怕再次出什么变故,所以他给曦云留了张青云山脉的地图,还细心的打包了一些路上可能用到的行李和盘缠,希望曦云能够尽快逃离青云山这摊浑水。
‘另外……我有些自己的话想对你说,
虽然不知道你和云哥儿之间,之前到底有什么仇恨,致使你对他充满恨意,甚至想杀了云哥儿,
可他真的很喜欢你……”
那张信纸的最后,是一团被反复涂抹过的文字,字迹已经被墨水掩盖,无法看出写的是什么,曦云此刻也没有心思去猜测,那段文字是什么。
“可他真的很喜欢你”这句话让曦云心乱如麻,她不愿相信或承认这个事实,可她和陆曦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却必须面对并了结。
曦云看着渐渐开始偏斜的太阳,她忽然回想起前世弥留之际,陆曦抱着自己说的那句让自己冲破心结的话,心中的挣扎与矛盾,在这一刻被彻底化解。
曾经‘陆曦’让她失去身份和自我,最后也是陆曦将自己的执念和枷锁斩断。
他杀死了她,却也让她的灵魂在最后一刻的点拨下,获得了自由。
以前她的枷锁,是‘陆曦四皇子’这个身份,现在她身上的枷锁,却是陆曦,是他们间延绵两世,有始无终的情丝。
“陆曦,你只能死在我的剑下!”
曦云攥紧手中的信纸,将丛羽为她准备的行囊背在身后,运功疾行朝着记忆中璃家私兵营帐的方位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