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么力量,能够杀死一头异常硕大,正处于壮年的猛犸?
孟焦缓缓上前,枝叶形成的阴影覆盖了它的脸庞,这片扭曲的森林充满令人不安的气息。
多年的风雨击打,积雪消融,在猛犸山峦一样的躯体上留下了难以消磨的岁月痕迹。
坍塌下去的皮毛,全然黯淡色彩
已经不复洁白,缠绕着藤蔓的弯曲骨骼,往日坚固无比,现已露出道道裂缝,只能勉强支撑部分下陷的毛发。
日久天长,枯草已经刺破巨兽腐烂的皮毛,在它身下倔强生长,生命的力量在这破败之地绽放。
从棕褐色的猛犸象皮上,依稀能看到当年那头猛犸叱咤风云的模样,那些覆盖着暗绿色苔藓,蒙着一层尘埃的尚未腐烂干净的毛发中间,尚存几根金色毛发,泛黄的骨骼裸露在外。
孟焦小心翼翼地挪步,它转到了猛犸的正前方,两弯象牙已经向左右两边倒塌。
猛犸死后,它那束缚着巨大身躯的皮毛再无法发挥作用,沉重的骨骼各走各的路,有的仍停留在原地,有的已经偏移到其它地方。
宽厚且巨大的猛犸头骨便稳稳不动,坐落于土地上方,当孟焦从正面直视这具象尸,它的疑惑便迎刃而解了。
一口浑圆的巨大窟窿凿穿了猛犸象的脑袋,直抵下方,空洞洞的暴露在昏暗的光芒下,仿佛一只失去了神采的眼睛,凝视着孟焦。
森林中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鸦啼,刚才还一片寂静,没有几道波纹的听力视界中泛起了海啸似的狂风巨浪,将孟焦眼前冲击的一片模糊。
扑棱棱,扑棱棱,潮水般的拍打翅膀声,混合着鸦啼,整片森林仿佛都活了过来。
狂风骤雨似的种种噪音雷鸣一般持续不断,孟焦顾不得继续观察导致猛犸死亡的巨大伤口,它抬起了头,凝视上空。
本就昏暗的森林上方此刻已被鸦群遮盖,穹顶之上,上万只盘旋的漆黑乌鸦形成了一面巨伞,它们以孟焦为中心,旋转,飞行,带动风声,聒噪的大叫,在这种阵仗之下,几乎听不到任何其它声音。
只有鸦啼,只有闪动翅膀的声音,只有风,还有气流穿过扭曲树木枝干带来的种种刺耳尖啸。
警铃大作,孟焦心底,一股极度危险极度不详的预兆正在敲打着它的大脑,促使它不加任何思考,转过身,撒开腿,尽自己所能,急速飞奔。
它根本来不及原路返回,虽然不知道那危险的预兆来自哪里,但既然这种感觉如此强烈,便不可能毫无缘由。
这森林如此诡异,气氛如此特殊,且有一头被凿穿头骨的猛犸,孟焦本就不想久留,见到盘旋的鸦群,它立刻明白,这里定然要出什么大事,自己要是跑的稍慢一些,恐怕就要当那猛犸的陪葬品,与其一起在此腐烂。
穿过残存积雪的道路,踩踏遍地黑土,撞断拦路的枝干,孟焦如同一台失控的黄色赛车,直直的冲出一条道路,像森林外奔去。
以象尸为中心久久盘旋,宛如流动漩涡的鸦群见孟焦移动,紧随着它向森林外飞去,这群漆黑的大鸟一边发出刺耳的声响,一边降低飞行高度,排列成一条长长的队列,拉伸成长线,寸步不离地相伴孟焦左右。
或许它们在呼唤着,等待着什么。
砰,砰,不断有低飞的乌鸦撞上树干,溅起鲜血,羽毛脱落,骨骼粉碎。
同伴的惨状丝毫不能劝阻其它乌鸦,它们前仆后继,状若疯狂,恨不得食孟焦肉,吸孟焦血,将其牢牢拴在这里。
接连响起的乌鸦撞树与络绎不绝的鸦啼声汇聚成一片,加上道道翅膀扇动的声音,风声,气流穿过枝干的声音,合奏成一曲令人毛骨悚然,心生恐惧的交响乐。
雪山之上,三只巨眼最上方的那只缓缓睁开,幽绿色的眸子中心是一圈凝聚起的暗红,像一汪冷却的鲜血,漆黑色的庞然大物抖落身上堆积五六年余的积雪,甩动头颅,一跃而起,卷起白色暴风,直奔山下而去。
更深的黑暗缭绕在三眼巨鸦身旁,它投下的阴影黯淡无光,像黎明前的夜晚一样深邃,没有半分光明痕迹。
钢铁般的双翼,泛着暗色调的金属光泽,幽冷,冰寒,如一道飓风,三眼巨鸦拉起风的咆哮,垂直坠落,像一颗黑色的流星。
山脚下,群鸦指路,孟焦是箭头的顶端,引领着群鸦前行,它的身旁盘旋着正在进行自杀式袭击的乌鸦,这些漆黑大鸟像一支支离弦的箭,欲要用尖锐的喙刺穿孟焦的皮毛,浪费它的时间,消耗它的体力,将它留在扭曲森林中。
然而孟焦并非普通虎,厚实表皮又一次发挥作用,阻挡住了乌鸦们的攻击,孟焦千百万次锻打,磨炼出的一身肌肉赋予它异常强横的力量,此刻它完全有能力保持前进方向的准确性,冲撞,奔跑,刺穿这片森林,向前,向前,再向前。
生死关头,没什么能阻止孟焦,警兆越来越强烈,即便孟焦不停下脚步,不抬头张望,它都能感受到三眼巨鸦带来的可怕威压。
那呼啸的压迫空气的声音,那扇动十几米长巨翅掀起的风浪,在听力视界中显眼的就像黑夜中的一盏大灯,无需靠眼睛判断巨鸦的实力,光从这行动时造就的声势,便可窥见那巨兽可怕的力量。
与体型体重低于自己的动物搏斗,是虐杀,与体型体重与自己相等的动物搏斗,是战斗,与体型体重超过自己二到三倍的巨兽搏斗,是挑战,与体型十几米,体重可能重达十吨以上的拥有超自然力量的巨鸟搏杀,那是找死。
孟焦不知道自己跑的有没有那只巨鸟飞的快,它也不知道玩命奔跑能不能获得一线生机,它只知道,自己不能停下。
或许前进并不意味着生还,但停下一定意味着死亡。
看鸦群的势头,还有那只猛犸的下场,这些漆黑的大鸟绝无半分善意,如果落到它们手里,唯一的下场就是死。
挡在眼前的枝干越来越多了,孟焦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呼吸管道和肺正在吞吐空气的声音,噼里啪啦,任何拦路的枝叶都被撞断。
孟焦不断调整着自己的跑姿,如果前方有过于粗壮的树干,它就一跃而起,直接从树干上跳过去,如果前方满是左右交错,横生的网状的纤细枝干,它就直接撞断。
倘若上下皆有生长出来的粗壮枝干,且中间空隙不足以令一头壮硕的东北虎通过,孟焦就会通过两边的树木或者枝干借力,蹬一脚树干,将身体弹射出去,尽量不减缓速度。
它在和死神赛跑,呼啸的,正在向下压迫的巨鸟越来越近了。
前方,扭曲的树木总算消失,一抹明媚的阳光闪烁在树林的尽头,这条漫长的求生之路,是否走到了末端。
三眼巨鸦似乎也已察觉到孟焦即将离开它的领地,它在高空扇动翅膀,根根漆黑且沉重的羽毛从其上甩下,从天空投向地面。
羽毛的一段是黝黑发亮的翎毛,根部是尖锐的,箭头似的半透明墨色针状物,针管似的羽毛间流动着黑色液体,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在巨鸦可怕力量的催动下,那一根根羽毛化作利箭,发出一声声哨响,卷携着风声,刺向马上跑出森林的雄虎。
噗!噗噗噗!
有羽毛插进了树干中,整个尖锐的根部地区全部没入树木,只剩下末端的翎羽在外摇晃
有羽毛扎进了土壤里,相对树干而言分外柔软的土壤根本无法抵挡羽毛携带的力量,所有落到地面上的羽毛都整根没入,不见踪影。
一声痛呼,孟焦脚步一顿,险些侧身倾倒在地,它遭了三眼巨鸦的暗算,被一根巨大的羽毛射中了屁股,整条后腿立时麻痹,若不是它是用四条腿奔跑,早就失衡摔倒。
马上就能跑出扭曲森林,孟焦不想也不敢出一点差错,它似乎明白了巨鸟受到怎样的限制。
只要离开这片森林,那巨鸟便无法奈何它,此时若不走,再想走,可就走不了了。
就算是爬,也要爬出去!
和煦的阳光在远方闪耀,孟焦紧咬牙关,忽地身体一颤,又有一根巨大的羽毛插进了它的身体。
厚实表皮在这种可怕的力量面前显得那样不堪一击,像一张脆弱的窗户纸,一捅就破,当巨鸦的羽毛与孟焦的血肉碰撞,孟焦更深刻的体会到了这只巨鸟的强壮。
它简直就不像一个生物,或者说,它根本就不是生物。
孟焦本以为这只巨鸟能够飞行,它的羽毛定然像棉花一样轻盈,就算没有那么轻,起码也要和正常鸟的羽毛一样,骨骼中空,可以帮助鸟类在空中滞留,节省力量。
愈是沉重的东西,想要飞起来便愈困难。
然而这只巨鸦羽毛的重量远远超出了孟焦的想象,无论是插在孟焦臀部的那根羽毛还是插在孟焦背部的另一根羽毛都分外沉重,仿佛生铁铸造,压的孟焦迈不开步,像是背上了两座巨山。
大喘粗气,疼痛在孟焦的神经中穿梭,这头雄虎的体温开始飞速上升,血液循环加速,心脏跳动的节奏也随之增进。
恐惧并不能击垮孟焦,疼痛无法压倒孟焦,这些只能让它兴奋,越来越兴奋。
一瘸一拐,步履蹒跚,但前进的势头丝毫未减,孟焦坚定且执着的向着森林之外前进,它最终做到了。
当三眼巨鸦从峰顶落到扭曲森林上方,当它漆黑的巨爪轻易压断树木,当它沉重的翅膀清空周围枝叶,当它着陆,闭上那只猩红巨眼,使三只眼睛齐齐紧闭时,孟焦已然将整个身体都带到了森林外边。
那雄虎身上插着两根巨大的,长达一米多的黑色羽毛,像是两个船帆,使它显得分外滑稽,狼狈不堪。
虽然如此,它依旧庆幸,自己终归逃过死劫,离开了扭曲森林,摆脱了三眼巨鸦的追杀。
“真是一件使得庆祝的事,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孟焦脑海中刚闪过这句话,便觉后腿连同后背泛起一股巨大的酸痛感,随后那种感觉迅速转变为麻痹感,它用尽最后的力气,勉强回过头看了一眼插在肩部的羽毛。
因为一直在全力逃命,孟焦根本没时间拔下巨鸦的羽毛,此刻刚出森林,正要解决这些给自己造成创伤的东西,它却发现,为时已晚。
针管似的羽毛管中,漆黑的墨水似的液体正在向下流动,已经有很大一部分液体注入孟焦体内,剩下的部分仍在锲而不舍的继续注射,给孟焦造成强烈麻痹感的正是这种黑漆漆的液体。
“阴我,狗东西”
只来得及在心底谩骂一句,孟焦感到那种强烈的麻痹感由后臀和双肩开始,迅速蔓延至全身各处,眼前陷入黑暗,它陷入了昏迷。
草原,又是一天结束,夕阳西下,寒风再起。
灰雪傲立于群狼中间,它昂着头,用高傲的眼神打量着排列成两行的灰狼战士,这是一场庆功宴,亦是一场别开生面的阅兵礼。
尖毛俨然蹲坐在灰狼战士中,神态沮丧,毛发散乱。
抛弃正在追求的母狼,被一头雄虎吓得屁滚尿流,别说为了母狼战斗,它甚至没有反抗的勇气,无论曾经的尖毛多么英明神武,在这件事发生后它都无法继续获得狼群的赏识,威望一落千丈。
别说由灰雪统领的狼群,就是尖毛自己手下的群狼们态度也大为改变,平时毕恭毕敬,此时却不听使唤,那些捣乱分子更不安分,趁着头狼声威受挫,变得比平日嚣张许多。
尖毛多年未上战场,哪还有早些年的心气,根本不敢和这些正值壮年的窥伺头狼地位的大公狼较量,总是避而不战,这更助长了竞争者们的声势,形成了恶性循环,搅得尖毛焦头烂额,一时间竟麻了爪,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与陷入窘境的尖毛相比,灰雪的日子就好过的多了。
一方面它从一头雄性东北虎爪下生还且毫发无伤,另一方面在灰雪指挥造成的早期优势下,那头巨大的披毛犀终于寡不敌众,被硬生生磨死,就在刚刚,被一群大公狼咬断喉骨,咽了气。
这两件事对狼群来说无一不是天方夜谭,想都不敢想的事,千百年来,只有灰雪能做成这样的事。
它就是活着的传奇。
灰雪何其聪明,它懂得这两件事的意义,并且将事情始末大肆宣扬,贬低尖毛的形象,将自己塑造成英勇无畏,沉着冷静,机智勇敢的狼族典范,使自己的形象在群狼中再度拔高。
曾经崇拜它的狼变得更加狂热,曾经中立的狼开始将这头不凡的母狼刻进自己的内心,准备变成灰雪的信徒。
尖毛在自己狼群中的地位开始动摇,并倾倒向灰雪那边,它浑然不知,那头突然出现的雄虎给它造成的阴影和压迫力实在太大。
从逃离到现在,即便回到狼群,尖毛都不得安宁。
它只要一闭上眼,脑海中便会浮现那头无比巨大的口中滴淌着鲜血的巨虎,还有那头凶恶的半大雄虎,这两头虎莫名的相似,给它造成的威胁感一个比一个强烈,仿佛杀死它就像杀死一只兔子一样简单。
每时每刻都被这种恐惧感压迫,也难怪尖毛吃不好睡不着,如果不能直面自己的过往,它便始终是一头胆小狼,只是,想走出那段惨痛的回忆,又谈何容易呢。
两个狼群的头狼,一公一母,现如今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
灰雪享受着狼群或是崇拜或是敬仰,视若神明的目光,它迈着优雅的步子,走在自己的拥护者中间,在它的前方俨然是披毛犀的尸体。
两头大公狼齐心协力,围着累的动弹不得的披毛犀,盯准这巨兽的喉咙,撕扯半小时才咬断它的喉骨,杀死了它。
即便是死去,这庞然大物堆在此地依旧像一座小丘,比寻常大公狼体型娇小许多的灰雪走在披毛犀尸体旁,更显出它的渺小。
但正是这样一头母狼,一手促成了披毛犀的死亡。
此刻,它正享受着群狼炽烈的目光,在两旁大公狼的守卫下,微微张开口,等待着品尝巨犀心尖最有嚼劲最鲜嫩的那块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