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牌,我的腰牌……”
青衣“无常剑”单手捂着被撞麻的鼻子,眼前雪花片还没消失,就心急火燎在地上摸索起来。
程小乙将腰牌塞回修士手中,缓过神的祝启颜也正要道歉,那修士忽然道:
“对不起,我赶时间!”
便撒丫子溜了。
祝启颜道歉道了个寂寞,正揉着脑门爬起身,驾云斋的小二和留着山羊胡子的坐班大朝奉,已经一脸不悦地围了上来,隐隐把路堵死。
“客官,小店本小利薄,但这门框的木料也是送去退魔司开过光的,能招财辟邪,价值不菲,两位要不移步里面坐着,咱们慢慢聊赔偿的事儿?”
“啊这……”
祝启颜一把揪住缺德佬的后衣领,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都是你害的,还想丢下我跑路?”
“张口就来是吧?明明是你跟那个铁头无常剑搞的,还硬赖到我头上,你缺不缺德啊?”
“我不管,反正我就只剩一支画符笔值钱了,你要是不想让我把笔赔给人家,就帮忙摆平这档事。”
“哇!祝启颜,你变了,你变得无耻无赖起来了!”
“客气什么?跟你学的呀~”
程小乙顿时哑口无言。
说话间,二人已跟着那朝奉来到了大堂角落一张方桌前,他只好挤出歉意的笑,赔不是道:
“鄙人在符箓上略有心得,可以画一张镇宅却邪符当做赔偿,功用与退魔司的开光仪式相仿,不知店家意下如何?”
“符?”
那山羊胡的领班朝奉斟酌片刻,摇头晃脑道:
“符贴着不美观,何况这门框修理少则三五日,多则十天半个月,难免影响我们正常做生意,前前后后又是一大笔流水,所以你要画十张符赔给我们!”
“卧槽!十张?你知道碎天云台多少人跪着求我——”
“让你画你就画,哪儿那么多废话?”
祝启颜把“牵丝”塞进程小乙手中,抢过话头道:“反正他很能画,店家,我们能用符箓买飞剑吗?”
“那就得看你们能拿什么样的符出来了,低级符箓,我们这里可不稀罕。”
领班朝奉傲慢阖眼,心说你当画符是信手涂鸦?
一口气画十张镇宅却邪符,都能把一个五级符箓师累到吐血昏厥了,这草帽小子生得一副穷酸挫相,能有这等——
“画好了。”
程小乙收起画符笔,将一沓黄符撂在桌子上,自顾自活动着手指手腕。
“镇宅却邪符十张,剩下五张是…招财符?”那领班朝奉眼神狐疑道:“这都是你画的?竟能如此之快?”
程小乙用鼻孔对着他道:“不懂行就找懂行的人来,不要浪费道爷时间。”
领班朝奉对着小二使了个眼色,后者正要捧起一沓符去后堂,程小乙手一伸,拦住了他:
“拿去后堂我看不见的地方,这符是什么还不全凭你一张嘴了?叫人出来鉴定。”
领班朝奉捋了把山羊胡子,不屑道:“我们驾云斋可是大道委员会信誉认证的百年老店,琼华剑修系铸剑堂的长期合作伙伴,童叟无欺,我们会做那种事?”
“会!”祝启颜用力点头,痛心疾首道:“店小尚且黑心坑人,何况店大欺客吃人不吐骨头?不可不防。”
山羊胡朝奉没奈何,跟小二使了个眼色,后者踏着小碎步奔向后堂。
没一会儿,帘子后钻出一个发须皆白的瘦削老头,把符举得远远的,眯起老花眼端详一番,又同那山羊胡朝奉耳语了几句,便闷着头钻了回去。
转回身的朝奉肃然起敬:“竟然是五鬼搬财符,恕在下有眼无珠,两位客官,失敬、失敬!”
对于元婴以下的人而言,五鬼搬财符等同于摸奖抽卡,有几百张符撒出去一个铜子儿都没捞回来的,也有一张符就一夜暴富的,大起大落,比去赌场还刺激。
但这并不妨碍人们对其趋之若鹜,在某些逃税黑市中,符的价格甚至被炒到平均产出收益的五、六倍,俨然已经成为理财产品。
山羊胡朝奉展颜道:“一楼的飞剑,请客官随意挑选!”
“哈?”程小乙一脚跨踩在板凳上,“就这些破铜烂铁,你想讹我五张五鬼搬财符?”
“客官,我这话不是还没说完呢吗?如果都瞧不上,就请随我来二楼~”
领班朝奉头前引路,一边殷勤介绍道:“客官眼光不俗,我驾云斋的飞剑虽都品质上乘,但一楼的终究是些凡品,这二楼的却能称得上法器,即便用来伤敌,也十分称手……”
程小乙压根儿没搭理他,自个儿跑去东瞅瞅西看看。
这年头的飞剑,已经和兵器意义上的剑有不小的差距了。
飞剑只为飞行而生,铸剑师铸造时,往往只考虑剑身的伸缩延展、变大变小是否轻便灵活等,刻铭法阵以节省御剑灵力消耗,更是一柄合格飞剑的门槛级要求;至于开锋这种对刀剑而言举足轻重的事,则完全沦落到了无所谓的地步。
甚至发展至今,飞剑已不再拘泥于“剑”的样式——比如摆在程小乙面前这口黑不溜秋的:
炒菜锅!
“客官好眼光!此飞剑据说是清吟阁的大厨所用,剑身以万年精铁打铸,不仅可以用来飞行,还可以炒菜做饭,奔波劳累了一天,用一道喷香的菜肴犒劳自己,这就是人生啊!”
“不行,”
程小乙摇头道:“你永远不知道站在飞剑上的人鞋底沾着什么;你也永远不知道用它做出的菜里,会搀上什么稀奇古怪的佐料。”
祝启颜听得小脸青一阵红一阵,负气跑开,另有侍者招呼她。
山羊胡朝奉则云里雾里,不过他有心交好这位“符箓大师”在先,又有优秀的职业素养使他迅速将疑惑抛至脑后,三步并作两步跟上程小乙的步子,继续热情洋溢地介绍:
“这款、这款也不错!这款飞剑乃是启朝御用工匠为皇室贵人设计,床榻的造型搭配上南国棕榈内芯床垫,让您在飞行途中偷得浮生半日闲,附有按摩功能,随时随地帮您卸去身体的疲惫,”
朝奉上前一步,递给程小乙一个“懂的都懂”的眼神,低声补充道:
“最令人称道的,当属它的私密保护模式,专属一对一,人剑分离十丈自动召回,隐形飞行,加密消声,无痕迹震动,幸福往往是直冲云霄,而持久的心却常常隐藏,这就是男人,您的独享,别人爽不到~”
“噫!”
程小乙满脸嫌弃道:“你们就没有正经一点的飞剑吗?”
“有有有当然有!请您随我来!”
接下来,程小乙又走马观花了几款奇形怪状的飞剑,什么树叶、羽毛、葫芦、丝瓜千奇百怪,甚至还有根扫把。
“这扫把……”
“客官,您这眼光真神了!这可是真正的大师手笔、名家之作!”
朝奉唾沫星子横飞,眉飞色舞道:“此物乃是大道委员会第十席、有匠神之称的欧冶前老祖的亲孙女所铸,名为——”
“火弩箭,铭牌上标着呢,我还知道它另一个名字:芜湖,因为不少人第一次骑着它上天时,都会这么叫唤,因此得名——但我要的是这个,”
程小乙指着旁边一柄身体力行诠释了什么叫“力大砖飞”的无锋大剑,说道:
“不用介绍了,我看得出来,它原本是一把法器,但只完成了一半。”
朝奉搓着手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客官的火眼金睛,确实如您言,此物是一柄未完成的法器,但它的价格,其实…”
“你想清楚再说话。五张五鬼搬财符,将这又丑又笨没人稀罕的陈年旧货出手,别说这个月,今年你的业绩都得是门店的销售之星,”
程小乙拍拍他的肩膀,低语道:
“想想你能拿多少年终奖吧?就算亏,那也是老板亏,跟你一个打工的关系不大。何况这柄剑,说实在的也就那样,过了这村,可就不一定还有我这人傻钱多的憨憨咯。”
“这…这……”
朝奉额头见汗,喉头滚动道:“客官,我们这里是有规矩的,我实在……”
“我再送你一张五鬼搬财符,你搭一把一楼最好的飞剑给我,当交个朋友,如何?”
“我实在——不能拒绝呀~”山羊胡朝奉合不拢嘴:“成交!”
……
提了飞剑,程小乙心满意足迈出驾云斋的大门,以朱砂绘制的镇宅却邪符,已被贴在了门口。
“鉴于您动不动就拿贵重的抵押物,去要挟、去骗,我一个老实巴交的本分人,这‘牵丝’就暂时放我这里保管,”
程小乙自说自话将笔收好,忽然瞥见祝启颜唇瓣发白,目光涣散,身体似有不适,便驻足道:
“不至于吧?被那个铁头无常剑撞了一下,能给您撞成这样?早知道我就讹他一笔了,也省得画这么多符,怪累的。”
“哪里是撞的?”祝启颜扶着光洁的额头,幽怨道:“分明是被你这厮气的……”
“得嘞,瞧你这样,今天是出发不了了,回茗音小筑休息一晚,明早再动身吧。”
“我们要…去哪儿…”
“闽源府长瓯县刘家沟——真的假的,这就昏过去了?你别是想趁机占我便宜吧你!喂!甲方爸爸?祝启颜小姐?”
拍脸颊掐人中,软绵绵倒在臂弯中的少女毫无反应。
缺德佬无奈大摇其头,低声咒骂:“直娘贼,回头用冥想符把那无常剑的样貌画下来,送去退魔司好好查一查,耽搁了老子的正事,头发都给你薅光!”
便信手甩出神行符,念上一句“其疾如风”,把甲方爸爸往肩上一扛,奔着茗音小筑去了。
与此同时,驾云斋正门,小二在山羊胡朝奉的指挥下,将一盆郁郁葱葱的铁树抱到柱子前,遮住了那不大美观的镇宅却邪符。
“咦?大朝奉,这只符在发光哩!”
“让我瞧瞧?——哪儿有!”
“真的发光了,红得跟猴屁股似的,就刚才!”
“别人脑袋撞门框上,你是脑袋撞猴屁股上了吧?还发光?回去干你的活儿去!”
小二悻悻离开,那柱子上的镇宅却邪符仿佛耗尽了力量,被风一吹轻轻飘落,在半空中化为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