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小乙跃跃欲试,崔济瞧着他仿佛胜券在握的架势,心里愈发的没谱。
这小子真的能破阵?于先生可是说,即使是从外侧攻击,这法阵也能轻松挡下金丹期修士的全力一击,而在场唯一一个能对法阵造成威胁的元婴期修士,还在和被降神投影同化的水鬼玩“你追到我,我就救你”的游戏呢。
还是说,他是虚晃一枪,旨在让我自乱阵脚?不行,还是先告诉于先生……
泰山压顶的压力下,崔济不敢多做犹豫,取出了传音符。
被于先生怼一顿,总好过把事彻底办砸,自己负全责,还要挨陈家主一顿打骂。
“那个程小乙似乎还有底牌,我担心他可能从外侧破阵!于先生,请盯紧法阵,多多提防!”崔济很鸡贼的隐瞒了自己嘴瓢的事实。
“他打算怎么做,外面还有援兵?请崔领剑速速带人去阻拦,那符篆的事绝不能走漏了风声!”
于先生惊讶之余,又有些责备之意,责备崔济等人的情报收集工作,做的稀烂。
“没、没有!我可以确定,他们绝对没有援兵,我可是扫雪人出身,于先生,你还不相信扫雪人的能力么?”
崔济干咳一声掩饰尴尬:“也许是他故意装出胸有成竹的模样,意图诈我们,不过话虽如此,先生不可不防啊!”
“我知道了,”于先生若有所思,忽然疑声问道:“不对,他是怎么意识到这一点的?受困于阵中,又没有援兵,会产生‘我要从外面破阵’之类的念头吗?”
“这个这个这个这个这个……”
崔济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捋直打结的舌头:“许是他本来就掌握从外侧外攻击法阵的门路,在内侧反复尝试不得要领,自然而然会想到从外面攻击!嗯,一定是这样!”
“不,这没道理,”于先生过于单调的语气,让崔济很难猜测他心中的真实想法:
“金丹修士尚未脱离肉体凡躯的桎梏,而他的肉体被困在阵内,又能以何种手段从外侧攻击法阵?崔领剑,你可探查清楚,他都有什么法宝?”
崔济一听于先生没有继续深究,心中的大石暂且落下,镇定道:“他有一支法宝画符笔,还有一柄在中京驾云斋购入的半成品法器飞剑。”
“画符笔?符……”于先生语气严肃道:“盯紧他,如果他画符,立即告诉我!”
切断传音,崔济由衷的松了口气。
这样就好多了,事情办砸,责任也不会全落到我身上,妙啊~
一身轻松的回过头,崔济看到了令他震惊的一幕。
“谁人扔的破鞋!是你不是!”
程小乙一改之前的儒雅随和忍气吞声,一把捉住扔来的鞋子,以十倍力道奉还,正中那乡民的屁股。
那乡民是个从外地回来的,不知道程小乙曾对村长“动过手”,哪儿能吃得了这种亏,立即揉着屁股大骂回去。
“你再骂!”
程小乙弹起身就是一耳光,抽得那男人旋转倒飞出去,摔进路边的草窠中,两颗沾血的槽牙崩飞而出,恰好攒在刘四能的脸上。
不是要破阵吗?这是作甚…袁邱看不懂这厮的操作,选择静观其变。
“你还敢打人?”刘四能被那两颗臭臭的槽牙恶心的够呛,更加气不打一处来。
正要发动读书人的喷人天赋,程小乙先声夺人:“你好歹也是个童生,讲话态度能不能好一点?”
刘四能一愣,旋即板着脸道:“你打人不对!”
“怎么不对?是启朝朝廷的哪个法律规定我不能正当防卫,还是大道委员会的哪款修士俗世行为约束条例,规定我不能正当防卫了?”
程小乙先入为主,将自己的行为定性为正当防卫,刘童生虽然被神识攻击撞得头脑发昏,却也不上套:
“如今大难当头,他们只是说了些不甚中听的话,用丢鞋子之类的方式宣泄自己的愤怒和不甘,虽有过分之嫌,却也在情理之中,何况人都半死不活了,能有几分力气,对你造成什么伤害?分明是你借机伤人!他都飞出去了,还打着转儿!”
“你怎敢假定我打伤了他?”程小乙目光轻蔑:“袁修士也在场,不妨请他作证,刚才那人,可被我打伤了?”
程小乙看向一直津津有味看戏的袁邱,没有贸然传音。
袁邱瞅了眼呈狗啃食姿态的男人,拽住他的裤腰带,将其从草窠中拎出,期间用灵力顺便查探了一番,暗道程小乙狡猾,看似下手颇重,其实没卵用。
“没受多重的伤,别装了。”袁邱对着那咿咿呀呀呻吟个不停的男人说道。
“他的牙都飞出来了!”刘童生震怒。
“他失去的只是两颗牙,而我失去的,可是修士的体面啊!”程小乙语气悲戚,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所谓修士的体面,可以理解为士大夫体面的异素同形体:甭管修士们内部之间有什么过节,一旦和其他阶层(尤其是底层老百姓)产生矛盾,修士们必定铁板一块。
一个词概括就是:沆瀣一气。
毕竟维护他人的体面,也是在维护自己的体面。
袁邱挠头,心说你自个儿不当人也就算了,还要拉着我一起不当人?我可不奉陪……
见袁邱沉默,刘四能心中大喜,先是称赞了一番袁修士高风亮节深明大义,随即逮着程小乙痛斥:
“什么体面不体面,你分明是恃强凌弱!仗着自己有了修为,就欺压良善!”
说着,刘四能拽过那位“良善”,这厮正用力的向左歪着嘴巴,以显示刚才的那一巴掌,对他造成了多么不可磨灭的伤害。
“你看着他,看着这个被你打成歪嘴的人,你摸着你的良心再说一遍,什么是修士的体面!”
“朋友,刚才我抽的是你的左脸。”程小乙面无表情。
这位“良善”可能是被一巴掌抽懵了,意识到自己嘴歪错方向,急忙纠正。
程小乙摩挲着下巴:“呃,我好像记错了,也许是右脸…哦,抱歉,我惯用手是右手,所以应该还是左脸。”
“你特么玩我呢?”
“良善”的嘴巴歪来歪去,下巴都快脱臼了,被满头黑线的刘四能摁着脑袋,嫌弃地推到一边。
童生老爷绕过那个被打者的话题,口若悬河:“你空有一身修为,不思救济贫苦、兼济天下,却打着除魔卫道的旗号横行霸道为祸乡里,我倒要问问你这厚颜无耻之徒,你修的是甚么道!”
什么道?那东西也问过我这个问题,啊,一晃这么多年都过去了……程小乙的目光飘向天空,嘴角浮起笑意。
少顷,他收回已锐利无比的目光,一字一句道:
“听好了,我修天地不容之道!”
刘四能正满心欢喜以为自己乱了对方的道心,听见天地不容几个字,下巴差点掉在地上。
“你你你你!”
“你这般咄咄逼人,有辱斯文,无非就是想给这位良善讨个公平,不是么?”程小乙点头微笑,“好说,你要个公平,我便给你个公平!”
啪!
刘童生也来了出旋身飞跃,落进草窠。
剩下的乡民们勃然大怒,又害怕程小乙真的动手,敢怒不敢言。
“一人一耳光,绝不厚此薄彼,这,就是公平!”
程小乙目光扫过一众乡民:“还有谁想上来讨要公平?先到先得,见者有份!”
不等下方的人出声,他闪身上前,噼噼啪啪连抽十几耳光,乡民们东倒西歪,躺了一地,有敢低声咒骂的,他会毫不犹豫的上去再补一巴掌,直到打得众人不敢出声为止。
袁邱摇头叹气,在他看来,程小乙是破阵无望,彻底疯了,打人泄愤出气。
或者说,道心变质,走火入魔。
“怎么不叫唤了?刚才不是还口诛笔伐,恨不得把我生吃了吗,怎么现在一声不吭了?骂呀?吐唾沫呀?你们不是水多吗?”
“呸!”
刘四能干巴巴的呸了一声,程小乙毫不客气补上一巴掌,童生老爷崩掉了两颗牙,嘴里有了血沫,大喜过望,站都没站稳,对着程小乙就是一阵狂喷,程小乙当仁不让,揪住他的衣襟巴掌连抽,把刘四能抽得鼻青脸肿,刘四能舔了鼻血补充弹药,继续喷……
淦,这群人都疯了…袁邱忧心忡忡的看向远处,树林中,赵修平的气息越来越弱。
头儿即使放开手脚殊死一搏,也拿那降神符篆全无办法,唉,看来这次是真的回天乏术了……
慢着,殊死一搏?
他突然愣住。
已知程小乙的修为是初阶金丹,刘四能是平平无奇的普通人;又知程小乙道心变质走火入魔,处于随时可能杀人泄愤的疯狂状态;问:这种状态下的程小乙,会连抽二十六巴掌,而不打死刘四能吗?
答案当然是不可能!除非刘四能有法器或者法宝护身!
袁邱感觉自己就快抓到那个答案了: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一定是有理由的,不可能是无意义的发泄…
轰!
天空中惊雷炸响。
袁邱瞪大了眼睛。
人无道,天罚之!
程小乙薅着奄奄一息的刘四能的衣襟:“我呸!你也配当童生?枉你读了一辈子的圣贤书!刘家沟藏着这么大一桩冤案,你居然视而不见选择包庇!你对得起你读过的书吗?你学的是狗屁学问?老匹夫,你枉活四十有三,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你、你敢!”刘四能已被打得口齿不清,根本说不出话来。
程小乙松开他,对着其他村民道:
“从一开始,你们这些人就搞错了一件事,老子根本就算不是来救你们的!除魔卫道,听清楚这四个字了吗?除魔,是为了卫道!我恳请你们回家照照镜子掂量一下自己,你们是道吗?您配吗?
所以别总拿着你们那些一文不值的贱命来绑架老子,老子根本不在乎!你们每年有多少人因为水鬼家破人亡,那是无常剑的事,跟我有个屁的关系!
你们若是配合查案也算了,大家好聚好散,若是不配合,还指望我来舔着求你们帮忙,你当你们是谁?就你们那几个破钱,也配使唤我?
认清现实吧!你们这群人都是罪有应得死得其所!我恨不得让那水鬼把你们通通拖下河里,千戳百刺,扎得血流成河才痛快!”
轰!
夜空中,狂暴的风雷之力迅速聚集,狂风呼啸,一度吹散了暴雨。
崔济抬起胳膊掩面挡雨,风雨大作,他已经无法再听见屏障之中的程小乙的话音,虽然他也感觉了到天气的恶化,但始终没有将其和屏障中的程小乙联系起来。
哼,还以为有什么真本事,原来就会打人泄愤…白痴,那样抽耳光根本不疼,一看就是非专业人士……
法阵屏障里,程小乙从乡民们的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怨毒,那种已经做好了“匹夫一怒血流五步”觉悟的怨毒。
他点了点头,挑衅道:“豁,眼神不错么?终于有点意思了,想撕烂我这张嘴,再把我碎尸万段挫骨扬灰?那就来呀!来嘛,滚过来!一群懦夫!”
“啊!!!!”
任何多余的言语都不足以宣泄乡民们此时的愤怒,赤手空拳也要冲上来和程小乙拼命。
程小乙只是挥了挥手,三张符在指尖激活,强劲的风压将扑上来的四人卷飞,摔成一团,挣扎了好几次,未能爬起。
“就这?这就是你们的愤怒?可笑!让我来告诉你们吧,在这个世界上,修士,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随着这句话话音落下,天空中奔涌的雷声,忽然间停了下来。
就像暴风雨前最后的一丝宁静,下一秒,一道将大地点亮前所未有的粗壮闪电,自云端劈下。
轰!
雷声入耳之时,屏障之上已经出现了一道狰狞的裂纹。
“完了…完了!”崔济扭头就跑。
就是反应再慢,此时的他也了解了程小乙的打算。
天罚!他居然引来了五雷轰顶的天罚!
这个人到底什么来头?必须赶紧告诉于先生!告诉陈家主!
第二道闪电落下,天地之威,根本不是修士能比拟的,那法阵屏障上的裂纹不可抑制的扩散,下一秒,层层瓦解,灰飞烟灭。
“带乡民们离开。”
法阵碎裂的斑驳光辉中,程小乙负手而立,语气平淡。
袁邱默默点头,使了缩地成寸带着一众乡民传送离去,此刻的他空前笃定:
程小乙是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