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程小乙的耳边,仿佛又响起了曾经缺德佬系统还在时,那一连串清脆悦耳的提示音:
[系统通告:宿主已完成‘扎人的水鬼’支线任务,系统正在统计宿主的参与程度,并根据最终评价,派发功德值奖励,请等待…]
[参与度:0%]
[评价:敢问阁下是如何做到接受任务,并且丝毫不沾边的全程抽身事外完成任务的?好!不愧是你,摸鱼侠!]
[获得功德值:0]
“超级无敌我爱你!”
程小乙气得把无锋大剑重重摔在地上,一旁的祝启颜却惊喜高呼:
“疏闻师姐!”
白衣胜雪的李疏闻御剑而来,是个气质和姿容都十分出众的美人,身周与她师尊那般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已经初具规模,假以时日,又是一座只可远观的冰山。
后面还跟了个负伤的袁邱,左袖管空荡荡的,紊乱的气息在逐渐平复,应该是刚经过一场死斗。
“师妹,没有受伤吧?”
李疏闻轻且稳的跃下飞剑,快步上前,拉住祝启颜有些发凉的手,一番简单的探查,黛眉紧促。
“师妹主持了超度法事,对方的修为比你高?”
难得听到些关心的话语,祝启颜的心中却是三分欢喜七分忧愁,想去偷瞄大师姐的眼睛,又怕从中读出各种复杂的信息——冰山美人大概不会表露出这些东西,但架不住她自己胡思乱想。
她低着头,啄了啄脑袋。
“师妹,万不可如此莽撞,超度法事会让你沾染他人因果,成了倒也好说,如若不成,日后必有隐患只是其一,”
李疏闻瞥了眼满地飞灰,轻轻摇头,改口道:“想必那畸形的妖魔,已经足够说明一切了。”
“谨记师姐教诲。”祝启颜乖巧颔首。
李疏闻目光柔和了一些,正犹豫要不要将自己一路脑补的“师尊授意”说与她听,忽然感到一道灼热的目光,停留在了自己的脸上,迟迟不肯移开。
谁这么没礼貌?她循着目光望去——
黑烟尸鬼!什么时候靠近过来的,我竟没有察觉!难道是尸鬼大君!
无穷尽的剑气险些直接招呼过去,好在李疏闻及时发觉,这黑不溜秋的家伙,是个人。
初阶金丹…应该是那日从唐潇手里夺笔的雷劫代练了,听说他姓程…
李疏闻旋即释然,身为琼华剑修系的大师姐,她早已习惯了这般注视的目光,那多半是仰慕倾慕羡慕爱慕,甚至嫉妒,还有憎恨。
有一点没错,程小乙的憎恨,那是真真切切。
就踏马你抢我人头啊?!
袁邱挨社会毒打多年,闻到了两个不经事的道校学生嗅不出的火药味,立即上前半步打圆场:
“适才我安置剩下的村民,遭陈府门客偷袭,险些丧了性命,多亏这位路过的李修士出手相助,程修士,你们这边情况如何?”
程小乙道:“赵领剑受了点伤,总归是把这事暂时摆平了,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当即收敛了几个门客的尸体,外加半死不活的崔济,众人去往之前程祝二人歇脚的破庙,暂作休整。
深夜,破庙内。
赵修平业已转醒,在角落里打坐入定,这破庙里刘家沟不愿,他能够在此监视村里的情况,以防止陈府门客去而复返杀人灭口。
“……这便是赵领剑的计划了。”
袁邱在灰尘扑扑的香炉里,敬上一炷香,借助香火气恢复元气,并将自己知道的合盘托出。
和程小乙所料不差,赵修平的矛头直指陈家,为此,他还刻意压抑隐瞒了自己的修为,当然,目的究竟是不是为属下报仇那么简单高尚,还有待考量。
“另外,廖化吉没有死,”袁邱道:“他的天地双魂,是赵领剑用香火愿力捏造的。”
“难怪我招魂时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儿,”祝启颜神情恍然:“廖修士人呢?”
“他现在还不能现身,”袁邱转而看向已将自己打理整齐干净的程小乙,眼神古怪:“在下有一事不明,程修士是如何拿下崔济等陈府门客的?”
程小乙忽然成了视线的焦点,尤其是来自冰山美人的警惕视线,似乎要将他的头皮刮下来两层。
好家伙,这么护犊子?当日祝启颜被逐出师门的时候,怎么没见着您去给她求情…
程小乙余光瞥了瞥“牛宝宝”,这位甲方爸爸反倒一脸无所谓:
符篆宗师嘛,随便露两手,收拾几个二流子,还不是小菜一碟?
人傻没烦恼,这话真不戳。
程小乙咧咧嘴:“袁修士可太瞧得起我了,赵领剑重创崔济在前,我不过是捡了个便宜罢了。”
“那你招来天——”
“袁邱,”赵修平忽然开口,打断下属:“我们要先理清那水鬼的事。”
不要深挖别人的秘密,以免合作不愉快…袁邱会意,问道:“祝姑娘被水鬼附身时,可有产生共鸣?”
程小乙感到一道杀人的目光,扎在了自己的脑门上。
“师妹,你被水鬼附身了?”李疏闻冷冰冰的话音里带着一丝愠怒。
祝启颜慌忙辩解:“啊,这个不关他的事,师姐,是我自己不小心!”
越描越黑…程小乙扶额。
李疏闻果然毫不客气说道:“师妹,你怎能如此不自珍自爱,任由这些江湖骗子愚弄利用?”
“不是的!我们是为了超度水鬼的——”
程小乙打断她道:“你就说你都看到了些什么吧,如果涉及到难以启齿的内容,我可以把记忆提取出来。”
他摸出那张“忘忧”,放在气灵灯前,符篆上诡异纹路,在飘忽的灯影下蠕动着。
李疏闻的冰块脸露出震惊之色。
“哦豁,李小姐认得这符篆?”
“不认得。”李疏闻矢口否认。
“这符篆名叫忘忧,”另外仨人显然都了解这符篆,程小乙主要解释给祝启颜听:
“忘忧能够将人脑海中的记忆整段整段的提取出来,提取之后,人便不会有那段记忆——先说我的猜测,陈府很可能是用忘忧掩盖了整个水鬼案的真相,再辅以咒誓秘术,双重保险封口。”
如此便能解释为什么陈候彦八年前就休妻…祝启颜先是会意,旋又疑惑:“袁修士难道没有印象吗?我是指被符篆提取记忆这件事本身的印象。”
“没有,”袁邱苦恼摇头:“无常剑承载香火愿力,亦要承载那些纷乱的念想,为了避免迷失心智走火入魔,最好的办法,就是不亲自记事。”
程小乙补充道:“而且使用忘忧未必需要对方全身心配合,只要修为足够,在睡梦中悄无声息的窃取记忆,也是做得到的。”
李疏闻对整件事漠不关心,她只在乎祝启颜的安危,而这位师妹此刻看起来心事重重,一定是在水鬼附身时看到了某些限制级的场面。
而忘忧又存在污染心智元神的可能,她万不能让师妹冒这个险,便柔声道:
“祝师妹不妨与师姐说说,我再转述与他们。”
祝启颜感激地望了她一眼,正要点头,忽然听见程小乙说道:
“你确定你要一直记着那些事吗?那不是你的经历,留在你的脑海里只会徒增烦恼。”
祝启颜犹豫了片刻,坚定道:“我要为她雪恨。”
程小乙不再多说什么,看着两女到一旁,传音推敲,说到伤情之处,冰山美人将啜泣不止的甲方爸爸揽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就这点觉悟还雪恨,你雪个锤子…”程小乙嘀咕,他更担心祝启颜这个状态说不仔细,一旦遗漏,影响大局。
袁邱挪了挪屁股,凑上来道:“程修士,在下实在好奇,你是怎么引来那个…咳…就是那个的,你要是不愿意讲,就当我没问。”
“你没问。”程小乙没好气道。
“噢…”
袁邱灰溜溜离开,在院子外找到被捆缚的崔济,按照先前被困在阵法中时的约定,一顿拳打脚踢,就是断掉的手臂尚未接回去,少了条胳膊,打起来不畅快。
两炷香的功夫,李疏闻将姚大娘子遇害的来龙去脉整理好,又和祝启颜核对了其中的可能遗漏的细节,随即告知众人。
“问题很明显了,陈候彦死而复生,”
程小乙摆弄着手里的忘忧符篆,“陈候彦死的时候是二十一岁,八年过去了还是二十一岁…赵领剑,陈家公子二十一岁,是人所共知的事实吗?”
赵修平点头,他接触愿力最多,对长瓯当地的“共识”了解得最为详尽。
程小乙若有所思,继续追问:“八年前的陈候彦,是十四五岁的少年,这一点也是人所共知吗?”
这一次,赵修平没有点头。
少顷,他语气平淡的开口道:“并非人所共知,而是有一部分人先这么认为,这个观点普及开来后,所有人就都这么认为了,包括我和袁邱,以及孙锦、廖化吉。”
“为何会如此?”李疏闻下意识看向程小乙。
程小乙没有回答,而是道:“陈肃光在陈候彦死后封锁了消息,没过多久,陈候彦复活,并且返老还童,成了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我想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夺舍!”
众人不约而同喊道。
“如果是夺舍,整件事的脉络就很清晰了,”程小乙分析道:
“陈肃光不甘心家族起飞大计就此告败,便招来儿子的命魂,令其夺舍了一名资质尚可的少年,但因夺舍之事,为大道委员会严令禁止,一旦败露,将会招来断佞剑和扫雪人的彻查,所以他又……”
“他又什么?”李疏闻追问,忽又觉得这样不符合自己一开始就漠不关心的形象,便补充道:“我替祝师妹问。”
程小乙翻了个白眼儿,道:“这个问题在于,忘忧符虽然可以提取甚至篡改记忆,但一张符最多也就能对四五个人使用,再多,就极易造成精…元神污染,神智错乱;
而且这符篆价格不菲,陈家要篡改一个县内所有人的记忆,改变他们的认知,这得要多少忘忧符,莫说陈家有没有这个财力,就算有,又得上哪儿搞这些违禁品?”
李疏闻陷入沉思。
程小乙又说道:“而且陈肃光是有志成为第四条腿的男人,与他来往的有头脸人物太多了,陈肃光对平民百姓自然可以下手,但那些世界大族的人呢?单说那黄家的少爷,我不认为陈肃光敢对他动手。”
空气中弥漫着疑惑的氛围。
袁邱最先放弃了思考:“要我说,我们纠结这些东西干甚?直接杀到陈府去,抓住那老匹夫盘问个三天三夜,他要是不说,我们就用搜魂大法,到时候真相大白!”
“此事不妥,欲骗人,先骗己,你怎能肯定陈肃光没有对自己的记忆也动了手脚?”李疏闻摇头。
“那你们说怎么办嘛!本以为找着水鬼,就是揪住陈肃光的小辫子了,没想到还是毫无头绪!”
“袁邱,聒噪。”赵修平不悦道。
“得,你们聊。”袁邱跑出去揍崔济出气。
程小乙斟酌道:“李修士,你在碧华道校可有相熟的朋友,那陈候彦如今在碧华道校进修,如果能接触一下他,也许能找到些眉目。”
“认识倒是认识,只不过…”
李疏闻有自己的担忧,欠那女人一个人情倒也没什么,关键是她此番外出是为避风头,这边和碧华道校的人搭上边儿,就等于暴露了行踪,若是给梁教谕知道,肯定会马不停蹄带着审查小组杀过来,抓住她盘问,师尊知道后,肯定也要骂她一顿。
“疏闻师姐,你就帮帮忙吧!”
李疏闻实在没办法拒绝师妹水汪汪的大眼睛,唉,谁让自己是万千期待集于一身的大师姐呢…
“她是碧华道术系的道标,前年五校大比上,祝师妹应该和她有过一面之缘,据说她大比之后便晋升了元婴,是否还留在道校,我就不清楚了,”
她余光瞥向程小乙,意有所指:“看在祝师妹的面子上,我就帮忙跑一趟,我不希望她再出什么意外。”
好家伙,你到底是她大师姐还是她对象……程小乙点头道:“既是如此,我们也别闲着,再从那崔济口中撬出来点东西试试看。”
赵修平突然道:“程修士,你最好和李姑娘一道离开。”
“此话怎讲?”程小乙和冰山美人异口同声。
“以陈肃光的德行,明日一早,陈家势必会借着超度法会的事反咬一口率先发难,在掌握充分证据之前,你最好出去避避风头,”
赵修平睁开眼:“至于祝姑娘,得留在长瓯,以免陈肃光狗急跳墙。”
祝启颜留在长瓯,意思就是程小乙还未放弃这件事,而超度法会这档子事,势必引来闽源府的断佞剑介入,祝启颜就成了重要人证,如此一来,陈肃光投鼠忌器,反倒不会轻举妄动。
老阴哔恶心人果然有一手…程小乙点头:“那就有劳赵领剑多多照看我这位甲方爸爸了。”
直到两人离开,赵修平始终皱眉,他看向打人泄愤归来的下属:
“袁邱,程修士为何要叫祝姑娘爸爸?”
“年轻人调情呗,前几天有个人来城隍庙还愿,还管他那小妾叫小松鼠呢,说是从西夷学来的叫法,当真古怪。”
说罢,两名无常剑一齐摇头,表示理解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