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发把苹果卖完之后，整个人轻松了许多，现在来说，已经没有什么让他可操心的了。

他每天都会在巷子里转悠，虽然不主动大厅王有财的果窖今年是什么状况，但会私底下听听别人怎么议论的。

王有财果窖里收的苹果比王德发的多，年前那一波，价格低，王有财没有卖，这今年又遇到个暖春，温度升高的快，不好储存。

但令王德发纳闷的是，王有财似乎就跟个没事的人一样，也不着急，这让他很费解，难道就他家的苹果防不住吗？

果窖冷库储藏苹果，就是为了反季销售赚钱，放的越久、保存的越好，那一定赚的越多。很显然，王德发第一年做这生意，压根就没做到这两样硬性指标，年前贱卖、年后贱卖。

临近四月份的时候，王有财找的客商陆续来了，白天他们在王有财的果窖里装苹果，晚上就住在王有财家。偶尔的聊天，王德发隔着院墙能听到，外地客商的口音特别重，王德发是通过他小叔的话推断客商说的内容，有时候在价格上讨价还价的时候，王德发听得有点气愤，现在的价格，比年前的价格高出五毛钱，王有财还不太愿意给卖给这些客商。

后来王德发想尽一切办法，从一个给王有财装苹果的人跟前打听到了这些苹果是怎么储存的。

王有财建库的时候，肯定是有人指点了，造的特别科学。冷库的温度和库里的深度有很大的关系，深度越大，离地面越远，温度当然就低。给王德发透露王有财果窖设计的人说，王有财在果窖里面挖了两层，第一层是正常的深度，如果温度没有什么大的变化，放在第一层储存，没有任何问题，第二层比第一层深半人高，要下到第二层的话，得顺着台阶下去，样子就是在冷库里又挖了一条半人深的沟。平时这沟都是用木板盖着，上面码着苹果，今年三月的时候，王有财觉得天气变暖的有点早，就把木板揭开，苹果全都挪在了第二层里。

王德发一听这么一说，一下子就明白了，这样操作就是为了应对天气的变化，两手准备，以他王有财的脑子，绝对想不出这么好的办法，一定是有高人指点。

王德发就盘算着今年也要把自己的冷库改造一下，而且有一次上县城，他还专门去高老板那把王有财的办法分享了一番，谁知高老板动作快，把库里的苹果卖完之后，早已经按照这个方法把冷库改造了。

后来，王德发在麦忙开始之前，找了些师傅，把自己的果窖也改造了，明年肯定不会再出现今年苹果放不住的问题了。

这生意上的事情解决完，头疼的事情又来了。九月份，王贵生到了该上学的年龄了。

王德发自己一直都在回避这个问题，不愿意开口提及，但是时间却从来不会停下和他一起回避问题啊。自从最后一次从省城检查回来，王贵生的未来到底该怎么办，一直就是王德发内心深处的软肋。

王成龙学习不错，看现在的样子，念书是能念出个名堂的，可以后是别人家的王来弟没她姐姐那么拔尖，但也不差，况且王来弟比王成龙要活泛的多，以后要是能在社会上吃得开，那又不比王成龙差，但嫁出去了以后，也是别人家的。王贵生呢？永远不会是别人家的儿子，可就是没有一丝一毫他两个姐姐的天赋。

八月下旬的时候，王德发几乎和女人每天因为王贵生的上学的问题吵架，女人的意思是到了年龄就该上，不上呆在家里干嘛？连个玩的小伙伴都没有，王德发的意思是，让贵生晚两年上，这样在班里也算是年龄大点的孩子，能少受点同学们的欺负。两个人就因为这个事情吵架没停过。

直到有一天，一家人晚上吃饭的时候，让这个问题得到了解决。

吃饭的时候，女人还在和王德发嘚嘚贵生的上学的事情，在王德发眼里，觉着女人这是喋喋不休的在和他宣战。

“你就少说两句吧，以贵生现在的情况，你把他送学校去，就是把他往火坑里推，娃娃已经是这个样子了，你还想让他再受来自同学的冷嘲热讽吗？”王德发把自己的态度表达的很清楚。

“你以为我想吗？你以为晚上两年，在比自己小的孩子堆里，贵生就能不被冷嘲热讽吗？他怕的、我们担心的，不是冷嘲热讽，而是冷嘲热讽之后，孩子怎么处理，我们俩当父母的怎么处理。你还不明白吗？”女人吃着饭，哭哭戚戚地说着。

“还能怎么处理？谁要是欺负他，我就跟他拼命。”

“拼命？呵呵，这就是你的方法，你拼了命，还得拿你的命给人家偿，就你这一根筋的脑子，我就怕贵生随了你了！”

两个人正吵着不可开交的时候，在一边吃饭的王贵生一个字一个字的嘣出来一句话：“我要去上学！”话说的很慢，他没说一个字，就得想好久接下来说什么，在这个思考的空档，就会咿咿呀呀不停的在嘴里打哇哇。

王德发和他女人是在吵架，可这吵架声丝毫没有盖住贵生这一句来之不易的话。

女人把手里的碗筷放下，抱着王贵生激动的说：“儿子，你再说一遍，再说一遍！”女人已经分不清楚是激动的眼泪，还是哭泣的眼泪。

王德发坐在沙发上一时语塞，这话是王贵生自己从嘴里说出来的。

王贵生再没有说第二遍，眼泪哗哗地流着。

“就让弟弟上学，我每天带着他！”平时话不多的王成龙说。

“就是我，我们两个看着弟弟，就给他报名上学吧。”王来弟赶紧跟着姐姐也央求着。

“王德发，我告诉你，贵生这学，一定得让上，你就是打死我，饿哦都得让他上！”

孩子自己都说要上学，还是一个很少张口说话表达自己意见的孩子，能完整的把一句话说出来，王德发还有什么拒绝的理由啊。

王德发起身，摸了摸贵生的头说：“贵生，你要想上，那就上吧！要是实在没法上了，咱就退学。”

报名那天，女人让王德发带着贵生去学校，他想着毕竟爸爸带着去，孩子有安全感，其他的同学看到了，也不会轻易欺负他。可王德发死活就是不去，他怕自己的暴脾气，一旦在校园里那些小屁孩嘲笑贵生，他会出手不逊。

女人说不过王德发，只能自己去。王成龙已经对校园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女人把两个女娃的学费全部交给了王成龙，让王成龙带着来弟去报名，那学费数目也不小。她自己带着贵生就奔着新生入学报名的办公室去了。

女人心里是极其不愿意去学校里的这些办公室的，除了来学校开家长会，女人从不踏进学校半步，她也没有踏进学校的必要，两个娃学习不错，也不惹事。她忘不了的是三年前为了成龙的一张奖状，跪在校长办公室的那一瞬间给她造成伤害，那一跪，或许也激发了成龙的斗志，这孩子从此，在学校就没让她担心过。

王贵生跟着他妈，走路根本没有速度，总感觉是女人在拽着王贵生往前走着呢。报名办公室外排着长长的队伍，家长站在一边，另一边就是即将要上学的孩子。离办公室的近的孩子，可能是因为害怕里面的老师，不敢大声的说话，稍微离的远一点的孩子，嬉笑打闹的就厉害的多了。女人用自己的手紧紧地抓着贵生，生怕他丢了。

前后排队的孩子虽然不怎么认识，但用不了多久就已经熟悉了，互相玩了起来。王贵生看着他们，不由自主地想挣脱女人的手一起去玩，可以挣脱就被拉的更紧。

“你叫什么名字啊？一起来玩啊！”有个离他们有两个人孩子对着王贵生说。

没有回答，不是王贵生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而是因为害怕和恐惧，让他不敢开口，他怕一开口，大家就笑话他，大家笑话他，他妈就难过。

想和他一起玩的孩子看王贵生咋样都不说话，慢慢地就各自在家长附近玩去了。

女人在心里把见了老师要说的话和思路捋了捋，贵生的情况，给老师说的越清楚，以后遇到的问题可能就稍微少点。

“你好，老师！”女人说。

“孩子具体多大年龄了？”老师问。

“六岁八个月了。”

老师端详了一下王贵生，就在老师看他的时候，王贵生扭着脖子撅着嘴好像要说什么一样，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老师看着王贵生的行为，觉得有点问题。

“孩子咋回事啊？”

“老师，这孩子语言表达能力有点问题，有点结巴。”女人尽量不提及脑子发育的问题。

“可以正常交流吗？”

“不太流利，他是因为小时候从炕上摔下来过，当时我们有点疏忽，给耽搁了。”女人解释着。

“国家现在给娃娃们免费教育，每个娃娃都有念书的权利，可以我的观察，你家孩子这情况，上学会有点吃力啊！你们到底考虑好了没有？”老师反问。

“考虑好了，这也是孩子自己的意思，他特别想上学。要不是他要坚持上学，我和他爸可能也就想着再晚一年上的。”

“自己上学、放学没问题吧？”

“没问题，他的两个姐姐也在学校念书呢，一个三年级，一个二年级，每天能带着他的。”女人说。

“实话说，我现在也不知道你们家孩子的具体情况，像他这样情况的，以前也有好几个，上学都不太乐观，名给你先报上，开学后要是有什么问题，及时跟学校联系。按顺序，他在一班，这把费交了以后，你去一班班主任老师那，把情况也给沟通一下。”

“行呢，谢谢老师啊！”女人说。

这三年没跟学校过多的接触，报名老师说的这些话，倒是让女人觉得很舒服。把钱交了，资料领上之后，女人就带着王贵生找一班班主任的办公室。

一班班主任是个女老师，看样子还听年轻的，看见女人带着王贵生，起身示意之后让他们坐。女人把孩子的情况详细地给班主任叙述了一遍，没有夸大、也没缩小，有一说一，这就跟去了医院一样，越是给医生把具体情况反馈的详细、真实，诊断结果就越准。

女老师听完，思考了一会，说：“行呢，大姐，孩子的情况我就了解了，你能让孩子上学，我还是非常的感动，你就放心吧，把孩子放到学校，我们会尽力让他快快地适应学习生活。当然可能也会有有各种各样的问题，如果遇到了，希望我们能妥善处理，大家都要互相理解。”

“谢谢老师，你说的太好，理解，理解，肯定互相理解。还有就是每天早上要跑步嘛，你看能不能就别让他跑了，他肯定跟不上队伍。”

“行呢，我知道，我会做好安排的，把这个报道卡拿上，周一来上学的时候带上。”

“好，好，谢谢你啊，你老师，就麻烦你平常多照顾下这孩子，谢谢你。”

老师和女人的话，王贵生都听在了耳朵里，这孩子嘴不利索，可听话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两个人和老师告别之后，刚一出门就看见王成龙和王来弟在门外等着呢。可能两个人刚这才也在外面听了里面的对话。

“妈，你把弟弟交给我，我带着他去学校熟悉、适应一下，顺便给他指指男厕所在哪。你去我们学校的花园里转转，我们转完就来找你”王成龙说。

“妈，我也跟着一起去。”王来弟跟着说。

王成龙已经彻底长大了，有时候，孩子的长大可能就在一瞬间，看着他们三个的背影，女人心里有点欣慰，但愿三个孩子的这层关系，不会因为任何的讥讽和嘲笑而破裂，也不被未来现实的而断裂。

回到家后，女人把报名的情况给王德发简单说了说，就自己在坐到老缝纫机前给贵生缝她还没缝完的，三个孩子第一天上学背的，全是她用各种花色的碎布拼接缝成的单肩包。

贵生也要上学了，他走的每一步，都牵动着家里每一个人的心，病，看不好，学，上了，这贵生的未来，到底是个啥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