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老师走了以后，王贵生在家的情绪稍微好点了，话虽然说不了，人却动了起来。不知道老师让他明天去上学的事，到底有没有作用，王德发两口子现在也不好做工作，多说无益，他俩说再多，比不上人家老师一句话管用。

第二天，姐妹两按照平常的时间起来收拾上学，王德发和他女人起来的更早，就是在观察贵生的状态。开学已经有一两周了，贵生的生物钟已经有了，到点就会醒来。

可他的两个姐姐已经都快准备好了，王贵生躺在炕上，眼睛睁着，就是不起来。

女人忍不住问叫了一声：“贵生，起来，快点，上学要迟到了。”

王贵生把身子翻过去，不说话。

“贵生，雷老师昨天都给你说了，今天要去上学的，你这会快点起，要是迟到的话就让你爸骑自行把你带学校去。”

王贵生翻起来身，开始准备收拾，王成龙和王来弟已经走了，王德发赶紧收拾自己的自行车。昨天刚下过雨，路面还是有点滑，这骑车带着贵生，还真不如走路去。他还是妥协了，觉得女人那句骑自行车送着去学校估计对贵生有吸引力。

贵生不去念书的事，基本上在老师的和女人的坚持之下，算是解决了。

王德发后来连续用自行车送贵生送了一周的时间，之后贵生就一直跟着他的两个姐姐一起去学校，一起回来。孩子们上学的事情，趋于平静了。

秋季新学期开学基本都是在九月份开始的，暑假的时间刚好正是麦忙时间，今年因为地里栽了苹果树，所以女人种的麦子也不多，早早的就已经收拾完，装进了新修的粮食房房里了。

一过九月份，王德发又该忙活起来了，看今年的暖春的气候，苹果能比往年提前个十几天就可以摘了。去年第一年做果窖生意，王德发没经验，中间赚的利润也就刚好把成本收回来，而且欠下的钱还没还清，方占财的五千工钱，娃舅舅家的一万，还有老二主动的借的两千，都不是个小数目，尤其是娃舅家，这一年可没少麻烦人家李启阳。

这些都成了王德发想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狠赚一笔的动力，一回生、二回熟，对果窖生意的盘算，王德发比去年要成熟的多了。况且果窖已经被他重新设计和修整了，今年，他是抱着要还清账、彻底翻身的目标干一把大的。

十月中旬的时候，正是王德发到处收苹果最忙碌的时候，王贵生又出事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又不去学校了。

期中考试结束后，学校要开家长会，三个孩子在三个年级，家长却只有两个。女人和王德发商量了之后，决定王成龙的家长会就不参加了，这孩子的家长会，每次就是那些内容，已经没有什么大起大落了。王德发心疼自己的儿子，抢着要去给贵生开家长会，女人没得选，就去给来弟开了。

王德发坐在后排王贵生的座位上，认真的听着老师分析每一个孩子上半学期的学习情况，不同的老师分析，风格也不尽相同。

王德发看着王贵生的卷子，没有任何表情，卷面特别的干净，班级和名字歪歪斜斜的写在规定的地方外面，老师刺眼的红色分数写在总分的地方，这个曾经的老会计，把语文、数学的分数加起来，没有超过两位数。其他的科目就更不用说了。

台上数学老师的话刺着王德发的耳朵。

“一百分的卷子，分数是个位数，家长朋友们回家都有没有关注过娃娃的学习。”

“这不是来学习的，就是来混日子的！”

“年级倒数第一，我教数学这么多年，从没出现过！”

“这脑子是个好东西，可惜的是，问问自己有没有！”

“能不能回家多少看一眼娃娃有没有写作业！”

“把个一年级的数学，掰着手指头就能算出来的事情，难着能上天吗？”

这些话，句句都刺激着王德发，有好几次，他听到其中的几句话想冲上讲台跟老师好好理论一番，最终被内心的理智战胜了他那股冲动。硬着头皮就去愣是把数学老师二十几分钟钟的分析听完了。

最后是班主任雷老师的分析，她带的是语文，当然也管着全班的整个情况。雷老师对语文的分析，简单明了，母语，是个积累的过程，有些孩子积累的快，有些孩子积累的慢，都没有关系，她还特地强调了，快慢不是问题，但不管快还是慢，积累的东西，一定是正确的，这才是语言的最高要求，不能满嘴胡说。

王德发听雷老师分析，心里的怒气稍微好点了，翻开贵生的语文卷子，整张卷子上写了几个字，看一眼都能数的清，在分数旁边，雷老师写了一句“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这话绝对是写给来给贵生开家长会的家长的，写给贵生，他肯定都不知道这话是啥意思。

散会后，趁着王德发还没走，雷老师从讲台上走下来，跟王德发聊了一会。

“王叔，你不要太在意他的成绩，比成绩更重要的是，这半学期的时间，孩子已经能融入这个集体的学习生活中了，像他这样的情况，分数真的一点不重要。虽然，有时候是有孩子欺负，可他现在不在这个小集体里去体会各种各样的偏见、歧视，将来他就得在社会里去面对这些，哪个造成的伤害的更大，我们都清楚。”

“我想说的是，我也从学校毕业不久，踏上这三尺讲台也没多长时间，王贵生是个很好的孩子，我能看得出来，他的每一步努力，都是为了能融入！对他来说，成绩什么都代表不了。我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我曾经有一个和他情况一样的学生，就是家长因为成绩的事情，不让孩子上学了，孩子想不通，酿成了悲剧。让他明天继续来学校，就当学校是家吧，王叔，这个你能答应我不？”

“我答应你。”王德发憋了好半天，才憋出这一句话。

“雷老师，你忙着，我就先回了。”

王德发把贵生的卷子折好几折，折得小小的，塞进了自己的裤兜，生怕被别人知道自己拿的是卷子。回到家还没踏进门，就听到女人在里面歇斯底里地训斥王来弟。

“你看看你的卷子，能写对的，你都写错，你脑子里是糨糊吗？”

王德发赶紧往屋子里走，女人手里提着笤帚，王来弟绕着屋子里的茶几躲着。

“粗心的毛病改不掉，今天我就抽肿你屁股。你不会就不说了，会做的你都能粗心成这个样子！你去学校是混日子的吗？”

“我没混日子，粗心，我是粗心，可就是再粗心，也比贵生强！他考了几分？”王来弟被逼急了，也开始咬人。

“你还有理了，你咋不跟你姐比？你咋不跟你班里第一名比？贵生要不是脑子被摔了，比你强着呢！”

“比我强，比我强着，在学校混日子着呢。”王来弟不依不饶。

王德发被来弟的话激怒了，姐弟三人之间，哪有这样互相抨击的，这才多大的孩子，以后他要是埋土里了，姐弟三个恐怕连手足之情都不会念。

王德发夺过女人手里的笤帚，没等来弟反应过来，跨过茶几，一把抓住来弟，照着屁股就是一顿打。

“有你这样说你弟的？谁说他都可以，你们姐妹就不行，他是你弟，他就是个傻子、呆子，他也是你弟！”王德发彻底失控了，王来弟被打的已经哭不出来了，女人上前把王德发往开拉，再这样打要出人命的。

王成龙看着家里发生的一切，默默地走了出去，拉着王来弟往外走，贵生也呆头呆脑的跟着一起出去了。

一个家长会开的，家里乌烟瘴气，王德发一发疯，把矛盾从王来弟粗心大意的矛头拽向了他和女人之间的矛盾。

“贵生这学，明天起，不上了！两门课，加起来还没有两位数，就会写个名字，还跟苍蝇趴在上面写的一样！让那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来弟，也别上了！让她再拿贵生当挡箭牌！”

“行了，一个家长会闹得家里鸡犬不宁，贵生和来弟的学，都得上，我就是装样子吓唬来弟，你跟个疯子一样，还来真的呢。来弟跟成龙和贵生脾气都不一样，嘴上不说疼，心里记仇得很。”

三个娃娃，躲在外面不说话，也不玩，各自心里都想着自己的事情，没人能猜透，最王贵生简单，看见二姐被打成那样，都不敢想象，自己会被打成什么样。

王贵生不想去上学了，自打上次雷阵雨之后，他就不想去了，学校让他留恋的，就是雷老师的课堂，他可以在在全班同学面前咿咿呀呀的回答问题，没有人嘲讽他，因为雷老师总是告诉大家，没有嘲讽，王贵生就能好好说话，她还总是问大家，大家愿不愿意帮助王贵生好好说话，底下总会异口同声地说：“愿意。”

只有在雷老师的课堂上，王贵生才有想要改变自己的想法信心。但是现在他不愿意去了，他可以去学校上一节自己喜欢的课，却没法回避自己父母在家里的争执。“念书上学”这四个对他来说，才是最大嘲讽。

十月中旬，王德发最忙的时候，他也不想因为王贵生的事情再缠着没法去收苹果。

所以第二天的时候，贵生闹着死活不去学校，他二话没说就同意了。转过头对女人说：“看见了没，他自己不去，我不能绑着去上学吧。”

王德发找出上次他给贵生写的休学申请书，直接不念了，义务教育阶段，国家还要找他的责任呢，休学好，休着休着，就不用上了，也没啥风险。

到雷老师的办公室，王德发和上次一样，轻敲了三下门，里面没人应声，他才想起上次是下午来的，现在是早上，语文课大部分都在上午。

课间铃声响了没几分钟，雷老师从班里来办公室。她诧异地看了一眼王德发，有看了看他手里的拿着的纸。

“进来吧！”雷老师估计已经知道是什么事情了。

王德发也不知道怎么给雷老师说第二遍王贵生要休学的事情，慢吞吞地把申请书递给了雷老师。她很快就看完了，思考了一会，对忘得说：“王叔，你得让贵生来学校啊，他真不是来学校要考多好的成绩，他来学校，就是要为能适应离开父母，自己生活的环境，你应该可以理解吧？你和大姐，陪伴不了他一辈子。”

王德发不知道说什么话，办公室里突然就好像凝固了一样，雷老师不看看着手里的申请书，头扭在一边，说不出来话。

先开口的是王德发：“雷老师，我为贵生有你这样的老师，真的，感到特别的欣慰，可，你也该理解下我们做父母，这孩子，我们曾经拿命要的，真不愿看着他这样。”

“所以，这纸上，也就是你写的理由吗？”

“就是的。”

“不休学不行嘛，他已经跟全班同学都熟悉了。”

“不行。”

“你就这么不相信学校，不相信我吗？”

“不是的。”

“可是，这一休学，半学期多的环境适应，等贵生明年再来，一切又得从头再来，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呢。”

“雷老师，我以前给队里其他人写过孩子的休学申请，知道流程呢，你就在上面把字签了吧。”

王德发没有再做过多的解释，他其实也很矛盾，老师说的话，以及那忍住不流的泪，都让他觉得，雷老师是贵生这一辈子第一个贵人。可学校就是学习的地方，要怪只能怪贵生不是个学习的料。

雷老师拿起桌子上的蘸笔，在王德发的申请书上写了“同意”两个字，把名字签了，对王德发说：“再找校长签字，签完之后去找教务处把手续办了，贵生就是休学状态。”

“好勒，麻烦雷老师了。”

“贵生，需要关注的是心里，不是任其自然的长大。有时间，我回去看他。你去办手续吧，我就上课去了。”

“谢谢雷老师，谢谢。”

休学手续办完了，王德发也没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反而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休学，是对是错他也没法判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