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慢慢地抹去了马秀娥在一个王德发家的所有不适应,时间也慢慢地把她融入到了镇子上的大圈子里。
金秋十月,是镇上最忙碌的时候,李月萍亲手栽的苹果树,今年第一年挂果,王德发的果窖生意,也进入了旺季,一切都是忙碌的样子。
街坊邻居看着穿梭在果树之间的马秀娥,一般都有两种心情,一种是看着马秀娥就想起了曾经的李月萍,眼前的景象,真的是印证了那句,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啊其次,是对马秀娥不断的赞美,一个乡下的女人,来到了镇上,用自己最快的速度适应着新的环境,关键是,她手底下的活,甚至比男人干的还要好啊。
大家都羡慕王德发,羡慕这个违法乱纪、徇私舞弊、中饱私囊的老会计,命咋就那么好,闭着眼睛找个女人,都那么能干。
王德发对马秀娥百分之百的认可,任何事对她都特别放心,这也让他能腾出时间专门去做自己的生意。
两个人现在吵架的原因,十次,有九次可能是因为孩子之间的矛盾引起的,他们相信,等娃娃长大以后,这种矛盾也就慢慢的少了。
王成龙上了初中,学习压力大,好像一夜之间就变了个人似的,晚上还要去学校上晚自习,能和王德发、马秀娥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了,陪着弟弟妹妹玩的时间几乎没有了。
成熟孩子最主要的一个表现,可能就是在某一个时间段,话说的少了,脑子里却想的多了吧。王成龙对现在自己的家庭,已经没有太多埋怨和不满的情绪了,她觉得,这家是她的,可以后的路是她自己的,她拼命的学习,就想要走出镇子,走出这个家,当有朝一日她的翅膀硬了的时候,能自己飞的时候,再回来,看这个家。
王成龙,已经彻底长大了。
王德发家的苹果 树今年第一年结果子,果树的力气参差不齐,有些树上的苹果大,有些树上的苹果小,自己的这些果子,今年估计也卖不了多少钱。
中秋节前后,王德发和马秀娥先把自家树上的苹果,挑大的摘了,放到了库里,大概也就三天左右的时间,全部摘完了。
小点的、卖不上钱的,家里吃肯定是吃不完的,马秀娥每天就在街道上推着架子车,去零卖,能卖多少是多少。
镇上的苹果这几年有名气了,一到中秋国庆前后,外地的客商就早早的来了,他们来的目的很简单,能尽早收上心仪的果子,绝不拖着等着价格起来。
这样一来,苹果产业就形成了量大势力之间的较量,本地做果窖生意的,想用低价把苹果收起来,储藏在果窖里,伺机等价格起来之后转手再卖掉,赚点差价,而外地的客商,就不想让本地的果窖生意人在中间环节抽一层皮。
竞争就起来了。…
外地客商苹果现收、账现结,装满一卡车,就拉走一卡车,为了和本地生意人抢果源,他们会在现有的基础上,稍微把价格太高一点,当然,这种太高,依然不影响他们赚钱的空间。
像王德发这样的生意,就很头疼。要想收到苹果,就得把价跟着提高,而且,结算方式也不像最初的几年,可以写个购销合同,等统一卖了之后再结账,果农已经被客商喂养的只能用现金结,否则的话,就是价格再合适,还没人愿意把自己的苹果交给果窖呢。
这,现在不仅是王德发面临的困惑,也成了整个镇上苹果生意人的问题。王德发去了趟县城的发财果品中心,高老板遇到的问题,也是这样的问题。大家都希望县上能出台个政策出来,这样的竞争,百害无一利啊。
可惜,这样的政策,目前还至于县上出手干预,竞争是好事 啊,最终是帮果农把苹果换成了钱,县上也有了税收收入。
有一天吃饭的时候,王德发一直不停地叹气,马秀娥吃着饭问:“你咋的了?叹气着咋了啊?”
“也没啥,被这些南方来的客商啊,逼的,到现在果窖还空着一半呢!收不上苹果。”王德发说。
“那你把价稍微太高点嘛,少赚点,比不赚的强啊,你收的价格那么低,现在,苹果收获的旺季,肯定谁给的价高,就卖给谁啊!”马秀娥说。
“那外地来的客商,最大的成本就是运费,赚的钱全都是他自己,我们不一样啊,修果窖的钱,今年才算是真正的还清了,人工费、小距离的运费,那全都是自己的钱啊,哪能跟人家拼价格,打价格战啊,打不起。”
“那你就这样让果窖里空荡荡的啊?你小心那些已经卖给你苹果的果农,反悔了找你把苹果拿走呢。”马秀娥故意刺激王德发。
“闭上你的乌鸦嘴吧,呸呸呸,咱这地可邪乎着呢,别胡说。”
“我就是故意气你呢!不过我倒是有个注意,不知道你觉得可行不可行!”
反正晚上吃饭,天黑了也没啥事,王成龙已经去上晚自习了,王来弟带着弟弟、妹妹趴在炕头上写作业去了,王德发就和马秀娥聊了起来。
“啥注意,你给我说说,我听一下!”王德发完全是出于配合马秀娥聊天的角度,回答她的。
“你觉得不管是客商,还是你,给果农开出的苹果价格,高还是低?”马秀娥问。
“高,当然高啊,那比五六年钱都快涨了一块钱了啊!”王德发说。
“那这个价格,你觉得在其他地方有没有竞争力啊?”
“这价格,在哪都是高价格啊!哎,就他娘的在咱们县上,还都看不上,不愿意卖!”王德发被马秀 娥引导着,自己又叹了起来。
“对啊,你这不知道是什么问题嘛!哈哈哈”马秀娥笑着对王德发说。…
“啥意思啊?”
“说你们男人吧,有时候这脑子,真的还不如女人呢,你不把你自己的话好好分析一下。”
“啥话啊?咋分析啊?我说的都是事实啊!”王德发一头雾水。
“那我给你说说,你看看有没有道理。”
“你说。”
“你自己都说了,你给的这个价格,绝对是够高了,可就是在咱们镇上、周围的村里、甚至是全县收不到苹果,为什么?因为有大量的客商在全县跟你们抢生意啊。他们抢,是因为他们有钱,咱没钱,为啥坐以待毙,眼巴巴地看着他们使劲收啊!对不对?你得动起来,我家里镇上远吧?离县上远吧?”
“对啊,挺远的,要是再走几步路,咱都不是一个县上的人了,算是跨县婚姻了啊。”
“是啊,我们那周围,包括,隔壁县上的很多庄稼人,也在种苹果树啊!那就没有这么多的客商去,这又是为啥?”
“周围的几个县,那气候条件,种出来的苹果哪有咱们这种的好吃啊,谁吃那苹果啊!”
王德发收了这么几年的苹果,只收本县的,全县现在的苹果,在全国都有点小名气了,拉出去卖,只要听到是本县的苹果,都抢着买呢。
“老汉,你现在还不明白吗?”马秀娥问。
王德发摇了摇头,还是云里雾里的。
“哎呀,真是死脑筋,我就给你直说吧,周围县上种的苹果,每年都是因为客商少、没有销售渠道,价格特别低,当然,苹果吃起来确实也没咱们的好。但是有一点,价格低!”
“你是说,我错开现在客商收购的高峰期,去周边县上收苹果?”
“对啊!”
“我脑子有病吧,那苹果收回来,价格再低,我都怕坏在我手里呢。”
“你咋就脑子转不弯呢啊?你把苹果收回来,储藏在你的果窖,你的果窖在哪里?就在咱们镇上,就在咱县上啊,只要你不说,哪个知道你的苹果不是县上的苹果?再不行,你不是已经收了半果窖的苹果了嘛,把他们掺到一起,一半本县、一半外县,况且,只要你去外县收购,你就把价格压到最低,你想想,还愁吗?”
被马秀娥这么一提点,王德发脑子跟齿轮一样,一下子就转了起来。
“你的意思是,哎呀,你这个头里面装的,都是点子吧!对啊,对啊,做生意嘛,就得灵活点!你这个主意好,你咋不早说啊!真是耽误了快一周的功夫了。”
“你也没早问我啊!”
“秀娥,你跟我前妻李月萍一样,脑子都特活!”王德发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说了这么一句话。
“那你以后就找她问去!少跟我说话!”马秀娥说完,把桌子上的空碗摞起来,就去了厨房。
王德发这才知道自己刚才说的话就不应该。
马秀娥给他提供的这个思路啊,王德发想了一晚上,确实觉得可行,他在心里骂着自己,就他那脑子,还能做生意,真是走了狗屎运了,李月萍在的时候,李月萍给他出主意,现在又换成了马秀娥,要是没这两个人,这果窖生意他觉得早就黄了。…
从第二天开始,王德发的身影就很少出现在镇子上了,每天早上一大早,他就和自己雇的一辆小卡车,就出门了。
刚开始的几天,他只是在考察,把几个邻县的情况熟悉了一下,具体情况跟马秀娥说的大差不差。
价格他也打听了,比自己县上的价格平均能低六毛钱,有些偏一点的地方,卖不出 的,价格还会更低。
马秀娥的这个方法可行。这件事,王德发没有声张,他就怕消息一走漏出去,大家全都跟风,价格会又被抬起来。
王德发给司机每天的工资,除了有钱以外,一天是八十。两个人连续半个多月时间,头顶着月亮出门,再头顶着月亮回来。
马秀娥也没闲着,每天把晚饭给孩子和老人做完之后,就去果窖等着王德发回来。不管再晚,三个人都会连夜把一天收来的苹果搬到果窖里。
价格低,王德发要的苹果还特别的挑剔,只要个头最大的、颜色最红的,吃起来是什么口感,他不管,只要拉回去,放在他的果窖里,口感就是天底下最好吃的口感。
果窖的苹果收满了,王德发很满意,看着隔壁自家的叔叔王有财还苦于没有苹果可收、价格太高等原因,一筹莫展的时候,王德发已经每天抽着自己的老旱烟,在队里路口的棋摊上整日下着象棋了。
“老王,你天天还有工夫下棋啊,苹果收满了吗?”很多棋摊上的看着王德发一天无所事事,好奇地问。
“早就收满了,没收满,我有闲工夫在这下棋啊!”
“那今年你的利润可就是不多了,今年的苹果价格高着呢!”
“利润再少,比你都在土里刨日子强几百倍呢!”
“你话大不怕把舌头闪了啊!生意场上没有常胜将军,谦虚点吧。”
不知道这话是谁说的,但这话绝对是个真理,王德发这个人啊,就爱面子,一天把自己收拾的油头粉面的,见了队里的人,一副好像赢得了无数母鸡崇拜的大公鸡的样子。大家都习惯了,看不惯的,充其量在心里骂一句“劳改犯,得意啥”。
不过王德发不在乎这些事情,现在的人,越来越现实了,曾经的那些传统,基本上很淡泊 了,大家都只认钱,王德发有钱了,还能娶得起第二个老婆,大家就认他,觉得他有本事、有能耐,有钱,就真的能使鬼推磨吗?
天气慢慢变冷了,入冬以后,基本啥活都没有了,几个娃娃还没放寒假,平日里,家里就王德发和马秀娥,以及后屋的老太太,以王德发的观察,这可能是老太太的最后一个冬天了,每次去给伺候老太太,王德发都一阵心酸,一辈子啊,王德发爹还在的时候,两个人相依为命,这十几年,老太太一个人太煎熬了。
给老太太把饭送过去看着吃了以后,一到下午,孩子们都去上学了,王德发就按捺不住想在床上运动的冲动,大门从里面反锁,就肆无忌惮地开始了燃烧的时间。有时候,连王德发自己都怕那一张炕,会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