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发一下子觉得自己完成了自己后半生的两件大事，整个人从唐永生家出来之后，酣畅淋漓。

有时候的人啊，明明心里对一件事情早已经有了决定，却要假装出一副极力需要别人帮忙才能定夺的样子。

王贵生娶媳妇的事，唐永生是把利害关系掐中了，别说是三万八千八了，他就是再多要一万的彩礼，王德发也都能接受，只要水仙能娶上。原因很简单，很难再找到比水仙更合适的姑娘给贵生当媳妇。所以，对王德发来说，找李启阳商量，和马秀娥不断地沟通，只不过是为了让自己跟安心罢了。

急匆匆回到家的时候，马秀娥见到王德发就问：“贵生的事情说好了？”

“说好了，就按唐永生说的办吧。”

“事情是好事情，你嘴上可严实点，别到处说这么高的彩礼，好像我们再给贵生买媳妇一样。”

“嗯，你说的对呢，我知道。”

“你是不是连日子都给人家说好了啊？”马秀娥知道以王德发着急的劲儿，估计早就定好了日子。

“没，这日子得好好选一个呢，没定，我给唐永生说了，先把婚订了，让八字的一撇得先有了。”

“这事我就得给你说说了，三万八千八彩礼都出了，你要是只订个婚，万一人家唐家反悔了，钱都不好要回来。”

“那你是啥意思？连订带娶，一起完事吗？”王德发问。

“我觉得这样好点，拿了彩礼不给女儿的事，多得很。”

“行，这事我再想想，明天成龙可能就回来了，她这一放暑假，能帮着你干点家里的活，她能做的事，你就安顿给。”

“回来了她也是个娃娃，家里没那么多活，她该干啥就干啥。”

王德发一回来就马秀娥聊上了，都是操碎了心的命。

三天高考结束后，来弟和玉婷已经去学校上学了。贵生比以往放羊放的更勤快了。

万老大给他挑的那三头母羊，年初的时候，下了三只羊羔，其中一只因为王德发在接生的时候操作不当，等羊羔落地的时候，已经窒息死了，就活了两只。

贵生的羊群也从三只变成了五只，而且，当了妈妈的那只母羊，每天除了喂两只小羊外，奶水还能让家里人喝。人均喝的多少，和王贵生放羊放得好不好有关系。

他把羊拉出去，吃羊爱吃的草、肚子吃的肥肥的话，那当天的奶水肯定就多，别看就那么大的一只羊，挤出来的羊奶，多的时候，全家每人都能喝半碗多呢。

王贵生记着自己以前说过的话，要放羊供给姐姐上大学。他想着在姐姐考上大学之前，把这几只羊喂的肥肥的，到时候选一只卖了，拿钱给他姐上学用。卖哪一只羊，他都想好了。

高考结束后估分的这几天，是王成龙最紧张的几天。老师们在台上分析着各个考题的解题步骤和答案，所有的学生跟着自己的回忆，给自己打分。

各科老师把试卷带着复盘了之后，王成龙自己估的成绩出来了，她估了四百九十六分，全班排名第四。

如果高考的三天是在考验学生的话，高考报志愿，绝对是把老师和学生一起考验的。

以王成龙的成绩，既然她自己决定的方向是老师，完全可以选择省外更好的师范院校，老师的建议也是这样。

毕竟是个女孩子，王成龙自己最终选择了本省的学校，也不错，关键是离家也近点，来回路上不费事。看着把志愿填完后，王成龙收拾自己的东西准备回家的时候，王德发骑着摩托在校门口等着她呢。

“学校报好了？”王德发问。

“好了，省里的师范。不是说好我自己就回去了嘛，你怎么来了？”

“闲着没事，就上来接你！学校的事，现在算是完了吧？”

“嗯，全都结束了。”

“给，把头盔带上，回家。”

七月的天气很好，坐在摩托车上，浑身吹着舒服的风，王成龙第一次觉得坐在父亲的摩托上是如此的惬意。

摩托车在奔驰，风噪太大，两个人说话都得扯着嗓子才能听见。一路上，王德发就大喊了一句话：“成龙，你觉得能不能录上啊？”

“估分没失误的话！能录上。”

带着刚参加高考结束的闺女进队里巷子的时候，是王德发这辈子最骄傲的高光时刻。那一刻，就连平时对王德发嗤之以鼻的街坊邻居，都满脸堆笑的说好听的话给王德发。王德发第一次觉得，回家的这段路是那么的短，第一次觉得，原来所有人都是会说好听的话的。

王成龙回来之后，家里的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她几乎全包了，还会跟来弟交流学习经验。她唯一的事情，就是焦急且耐心地等待录取通知书就行了。

等待成龙学校录取的通知的书的这点时间，王德发去找老二给贵生的事算了个日子。老二一听光彩礼就要三万八千八，还得再开个商店，那头摇的，就跟个拨浪鼓一样。

老二给算的日子是八月初八，日子是个好日子，就是他自己都觉得贵生娶媳妇为时过早。王德发还委托老二让他在镇上留意着有没有临街的铺面出租的，有合适的话，就准备盘下来，给未来的儿媳妇置办商店的事。

走在街上，从南头到北头，只要细心的人呢，都能发现，这开商店的啊，基本上都是嫁到镇上的新媳妇。没有工作的姑娘嫁过来，娘家人除了彩礼的要求，就是要给自己家的女子开个店。所以唐永生提出开商店的要求，王德发不觉得奇怪，都是为了自己家的孩子，无可厚非。

可临街的铺面就那么多，是有数的，即使开张倒闭、开张倒闭的在循环往复，但是一时半会要想找个铺面，还是不太容易。

老二没有拒绝，但是话也说的很委婉，“王哥，这铺面的事，我帮你留心着，但是不保证你家娶儿媳妇的时候就能给你找到啊。”

“行呢，你就帮我盯着，这事，由不得我们自己，只要有的话，你就帮我早早给先说好。”

王成龙的高考成绩出来后，出乎她的意料，比她自己估的分高了十五分，分数出来的那天，她去了趟学校，班主任告诉她，以她的分数，省里的师范肯定没问题，耐心等着通知书就好了。

这个消息让全家人心里悬着的一颗石头终于落了下来。等着就是了。

八月初八现在对王德发家来说，是最重要的一个日子了。

王德发除了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舆论压力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在短短的时间内，让王贵生知道结婚以为着什么、结了婚要做什么。

舆论的压力主要集中在，王贵生还小，现在什么年代了，要是往前个六七十年，十结婚都算是晚的了，现在不一样啊，这么早结婚的例子是有呢，但大家还是无法接受。用大家闲聊时分词的话说，就是“自己都是还是个孩子，结婚了怎么生孩啊”。

王德发当然明白这些嘲讽，其实也是担忧。在他的眼里，王贵生的情况，比这些嘲讽和担忧重要多了。

祖祖辈辈生活在镇上的人，结婚，看的不是那张盖着戳的证书，关键是一场热热闹闹的喜事。作为一个父亲，王德发是自私的，他完全管不了这些外来的压力，只要，贵生能有个媳妇，互相扶持着过他们自己的日子就行了。眼看着他的年龄越来越大了，能陪着孩子到哪天，连他自己心里也没个数。

正直暑假的时候，四个孩子都在家，王德发总是很难找到机会，单独和王贵生去讲一些他希望王贵生作为男人应该知道的事。有些话呢，他不希望其他三个孩子过早的知道。

所以王德发一有闲工夫，就去贵生放羊的地方找他单独聊天，给他讲，为什么要和水仙结婚，给他讲，结婚了以后怎么才能让他抱上孙子等等。

对于传宗接代这件事来说，只要是人，完全可以无师自通。不要不然的，生生不息的人，可能结局比恐龙好不到哪去。正常人没问题，王贵生，不正常，所有才让王德发担心。

王德发给贵生安顿的稀里糊涂，贵生也听得云里雾里的。贵生最后就总结了一句话，精辟的连王德发都佩服他，贵生说：“爸，你，你，你的意，意思是我，把，把水仙的衣，衣服脱了啊。”王德发挺满足的，行呢，至少知道自己该干嘛了。

“老汉，这时间可过的快得很啊，贵生的事到底怎么安排呢啊？这都啥时候了，日子你都看好了，还没动静。”有一天下雨，马秀娥坐着变纳鞋底，边问王德发。

“我把手里的账收了收了，还有信用社里的一些钱，彩礼是凑够了，等这几天雨停了，我们带上贵生去把彩礼给唐家送了，八月初八的时候，就去接人，你看咋样？”

“我咋样都行啊，我就是看你一天心里着急，手底下不动弹，就问问。”

“你说他们两结婚了，这房子给收拾哪一间啊？”王德发问马秀娥。

“这还不简单啊，老太太现在在上房住着呢，这边的洒房有三间呢，最里面那间，也就是靠近上房的，给贵生和水仙收拾出来，成龙眼看着要是通知书到了的话，就去学校了，中间那间就让来弟和玉婷住，这间就不动了，咱两住着，不刚好嘛。”

“行嘛，那就按你说的，秀娥，我这也是第一次娶儿媳妇，好多细节啊，都不懂，这些天，你看着跟谁家已经娶过儿媳妇的，沟通一下，家里和贵生新房该怎么收拾和准备的，就交给你了啊。我跑跑外面的事情。”王德发坐在门槛上抽着自己的烟，说。

“行呢，放心吧，细软、屋子里的东西，就交给我。这酒席的事情怎么弄？”

“酒席就包出去吧，叫大师傅来掌勺，你进王家门的时候，还是自己做了那么两桌子饭菜，我都觉得，亏欠的慌啊”

“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你还记得呢，叫大师傅好呢，我现在啊，也觉得，力不从心，可不像当年了。”

农历七月三十的这天，王德发把贵生的新衣服拿出来，好好的收拾了一番儿子。

“秀娥，你也快点收拾！咱们早早出发。还要去接老二呢。”

“知道了，马上就好了。”

把王贵生收拾好之后，王德发帮着马秀娥把定亲准备的东西盘点了一下，红筷子、红头绳、酒、彩礼等，还有一些乡俗上用的东西，全部整整齐齐地盘点了。

老二呢，是王德发请着一起去的。订婚、结婚讲究的是明媒正娶，明媒正娶，出了亲家双方外，一定得有个没人当见证人，以后哪怕是有个什么分歧，甚至订婚了，结不成的情况也多得是，都是媒人出面来解决。

老二呢，也是够荣幸的，马秀娥就是他当媒人介绍给王德发的，现在王德发的儿子订婚，他又是媒人，无上光荣，也亏了老二早早就成家立业了，否则啊，这媒人当多了，自己连媳妇都娶不上了。

有老二跟着一起去提亲，王德发心里踏实，流程和环节，老二这半个阴阳熟悉的很。

王德发、马秀娥、老二、贵生四个人，人太少了，老二说看了属相之后，来弟和玉婷也可以去，凑够六个人，吉利。

一路上，贵生显得特别紧张，本来话就不怎么多，这一路，更是没多说几个字，王德发和老二不停的给贵生讲，去了要听着他俩的安排做。

来弟和玉婷就懂事的多了，知道这个日子意味着什么，大人说什么她们两就做什么。

唐永生家一大早也没闲着，王家提亲的的是六个人，唐永生也请了自己的房下，凑够了六个人，他媳妇在厨房里就一直忙着收拾十二个人的饭菜，水仙在一边帮着忙。

王德发开着车，老二自己掐着表，不停地指挥着王德发慢还是快，好赶在他选的吉时到唐永生家。

离唐家越近，大家的话就越少了，王贵生歪着头看着车窗外面，看不出的他的表情是激动、是期待，还是懵懂。他只知道，八天以后，水仙将会和他生活在一起，他心里的渴望、恐惧、无助和无知全都搅和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