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城。
朝会。
殿前,站着几个异国使者。
波斯使者施礼,而后恭声道:
“尊敬的陛下,大周帝国国势之尊,超迈前古,远甚汉唐,天下万邦敬仰!”
其余使者纷纷附和。
满朝文武面无表情,眼观鼻鼻观心。
这群贱骨头!
估计被张巨蟒那个恶獠给吓坏了。
恐怕彻夜难眠,睡着了也会被噩梦惊醒!
武则天神色略有得意,清了清嗓子,威声道:
“大周是世界中心,本就应该担负起统领万国的重任。”
波斯使者用力点头,“昭昭有周,天俾万国,我等夷狄能居住在这么豪迈强盛的国家,真是天大的荣幸。”
群臣有些忍不住了,马屁拍够了没有?咱还得商议政务呢。
似乎感受到周遭不耐烦的氛围,波斯使者不再绕圈子,斟酌片刻,直言道:
“突厥蛮子兽性未除,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西域万国苦蛮子久矣,幸赖贵国张大帅英勇神武,一举将其歼灭”
顿了顿,他满脸郑重地说:
“陛下,经过我们五十个国家使者商议,决定筹资给张大帅立雕像,就立在神都城外。”
哗!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群臣面面相觑,眼底皆有羡慕之色。
张巨蟒这样祸国殃民,滥杀无辜的奸佞,竟然能立雕像受万人敬仰?
还是别国主动提议的?
简直可耻!
就算是雕像,那也是遗臭冢!
殿前的各国使者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他们真是心甘情愿筹资。
张巨蟒,实在太可怕了,仿佛是天下降临的魔主!
强横的草原突厥,肆意欺压西域的三十万铁蹄,一朝倾覆。
西域诸国瑟瑟发抖,张巨蟒他是不是看异族不舒服啊?
所以才共同商议,建一座庄严隆重的雕像,歌颂张大帅惊世骇俗之功!
有了雕像,张大帅肯定会对咱们稍微善良那么一点点。
就算谁招惹他了,他也会只诛首恶,不会牵连到整个国家。
御座上,武则天表情逐渐消失,目光扫视着这群使者。
波斯使者见状,顿生惶恐,蠕动着嘴唇,“陛下,您”
群臣暗自腹诽,这群碧眼高鼻梁的蛮夷,脑袋难道缺根筋?
丝毫没有政治智商!
你独独给张巨蟒立雕像,将陛下置于何地?
波斯使者思索了半晌,才懊恼的跺脚,忙道:
“立两尊雕像,尊贵的大周皇帝和英勇的张大帅。”
武则天眯了眯凤眼,漫不经心道:
“心意到了就行,雕像还是算了,朕不喜欢这一套。”
“不!”波斯使者神情严肃,躬身恳求道:“请陛下准许!”
其余使者有样学样,纷纷弯腰屈膝。
“朕倒有些为难。”武则天捏了捏眉心,神情有些犹豫之色,喟然道:
“唉,谊不可辞,朕只能答应了。”
诸位使者大喜,齐声道:“多谢陛下!”
武则天嗯了一声,笑呵呵说:“有需要,可以找”
“咳!”
殿内,狄仁杰重重咳嗽一声。
您好大喜功也就罢了,咱刚打完仗,国库空虚,哪有人力物力支援啊。
波斯使者这下聪明了,赶紧强调道:“陛下,我们各国筹资聘请工匠。”
“善!”武则天轻轻颔首。
目的达到,诸国使者便拜礼告退。
群臣面色略显僵硬,像活吞了苍蝇般恶心。
以后每次进城,都要看张巨蟒那张臭脸,简直就是一种炼狱般的折磨!
武则天平复情绪,肃声开口:“徐州春涝事宜,政事堂给朕汇报一下。”
话音刚落。
内侍趋行入殿,“陛下,尚书监丞宋之问有急事禀报。”
“哦?”武则天十分讶异,神情渐渐有些凝重。
十天前,她派宋之问等大臣北上,这么快就回来了?
遣派目的很简单,一是详细记录军功,等北伐军班师回朝,朝廷便能直接赏赐。
二是督促子唯快快归来,二十万大军在外,朕不放心啊。
思虑片刻,武则天沉声道:
“宣!”
不多时,宋之问入殿。
群臣扫了他一眼,登时惊愕。
满脸疲惫和憔悴,官袍到处是淤泥,整个人风尘仆仆。
武则天居高临下审视着他,直接叱问:
“说,什么情况?”
宋之问抹了抹额头的汗水,结结巴巴道:
“陛下,河北道出出出大事了,大事啊!”
说话就像摆动的琴弦,颤来颤去。
武则天蹙眉,厉声道:“休要危言耸听,倘若发生大事,河北官员会八百里加急传信进京。”
“陛下”宋之问苦着脸,怅然道:
“张易之派北伐军封锁河北道,沿路驿站陷入停滞,不许进也不许出。”
轰!
轰!
此言犹如平地起惊雷,大殿瞬间鸦雀无声。
群臣惊恐万状,不啻于遭受晴天霹雳,脑中浮现一个恐怖的猜测。
武则天从御座上站起,双手撑着御案,凤目圆睁。
封锁河北,他要做什么?!
监察御史桓彦范急急出列,痛心疾首道:
“手握重兵,自立门户,裂地封王,此獠要做河北王啊!”
群臣闻言顿时瞳孔一缩,惊骇之意溢于言表!
虽然他们刚刚有所猜测。
但是!
当他们听到河北王三个字,还是忍不住震惊骇然!
此獠的野心竟然这么大!
坐拥二十万精锐,河北百姓鼎力拥护,老家又在定州,手上钱粮无数。
天时!
地利!
人和!
张巨蟒!
这已经不是蟒蛇了,这是吞天兽!
要将江山社稷一口吞掉啊!
武则天睁大眼险些晕过去,只觉天塌了一般,额角直突突。
怎么可能?!
朕难道引狼入室?
绝不可能!
殿内的张昌宗吓得抖如筛糠,兄长,你要造反
我张家咋办啊,肯定被陛下诛族泄愤!
这一刻,满殿文武百官都笃定张巨蟒谋反。
没有朝廷旨意,公然派北伐军封锁河北道,这是极大的僭越!
除了谋反,没有什么能解释得通。
武三思满腔怒火,嘶声吼道:“坐拥河北和草原大片疆土,此獠恐怕已经称帝!”
“依我看,国号都拟定了!”李昭德怒发冲冠。
“住嘴!”
武则天手背青筋脉络跳动,悲愤的情绪几乎喷薄而出,又硬生生被她咽了回去:
“谁也不准恶意诽谤朝廷大臣!”
殿内刹那沉寂。
宋之问心惊胆颤,终于找到说话的机会,哑声道:
“陛下,臣在汾州面见了张易之,他绝不是谋反。”
呼!
武则天背后的袍衫都被冷汗打湿,她长松一口气。
要真是谋反,早就杀宋之问祭旗了。
子唯绝不会反朕。
永远不会。
群臣相互对视,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后怕。
张巨蟒无疑非常恐怖,以此獠的手腕能力,还有诡异的军事水平,真有几率颠覆大周江山。
狄仁杰吓得差点心肌梗塞,出列快步上前,戟指道:
“河北究竟发生什么事,速速道来!”
宋之问沉默了几息,自言自语道:
“比造反还可怕。”
狄仁杰忽略了他的口臭,目露震骇。
世间有什么东西,能比造反还可怕?
这句话传开的时候,简直像是一颗陨石砸落入深海之中,掀起惊涛骇浪。
即便是上官婉儿,也是倒吸冷气,忍不住变色。
武则天更甚,脑中嗡嗡作响,刚平复的情绪彻底紊乱。
她恨不得一刀剁掉这个宋之问,咆哮道:
“给朕一口气说完,说不完朕诛你九族!”
宋之问噗通跪倒在地,压下心头的恐惧,飞快道:
“赵州城,三十九家世族豪强密谋,合派四万武卒袭击张大帅,张大帅事先有预警,在刺史府外埋伏一万北伐军,一举将武卒剿灭。”
“而后,张大帅开始复仇,河北道尸横遍野,三十九家世族豪强遭到灭门之灾。”
“张大帅封锁河北道,将在逃的世族豪强子弟悉数抓捕处斩。”
“”
他的声音,如同漠北雪原吹来的万年寒风,吹过了众人心头。
一瞬间,满殿如坠冰窖。
大白天的,简直像是头盖骨被揭开,连灵魂都忍不住发寒。
苍天,他们究竟听到了什么?
三十九家世族豪强!
那不是三十九只蝼蚁啊!
尽数覆灭,鲜血飘荡,弥漫整个河北道。
一夜之间,顷刻崩塌,被张巨蟒从这个世上直接抹去。
此獠杀蛮子狠,杀自己人更狠毒啊!
武则天神情呆滞,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
这应该是近千年,除了五胡乱华以外,针对世家最冷血无情的残害。
武则天脊骨发凉,缓缓打了个寒颤。
原以为朕已经够狠了,可跟子唯对比,那就是萤火与皓月争辉。
该龙颜大悦么?
毕竟打压门阀世家,是她最重要的政治举措。
可武则天没有兴奋,准确来说,还没有从这个震撼的消息中缓过神来。
对于天下世家而言,这真的比造反更可怕。
而殿内群臣,除了零丁几个寒门臣子,剩下的皆是满脸恐惧。
那是灵魂的颤栗!
那是全身血液的凝固!
张巨蟒做了足以让天下人骇然的暴行!
滔天暴行啊!
人之所以为人,有别于野兽,就在于人有敬畏之心。
而张巨蟒,毫无敬畏,肆无忌惮!
此獠仿佛是生杀予夺的神灵,将那些传承几百年的世家抹去。
斩草除根,鸡犬不留。
太可怖了!
殿内气氛犹如阴森的墓窖。
没有大臣说话。
言语已经无法表达他们的愤怒和恐惧。
而河北籍大臣,更是面色惨淡,生怕家族已经沦为屠刀下的冤魂。
“为什么?”
御座上,响起沙哑的声音。
武则天知道,子唯是让宋之问回来传话。
感受着诡异的气氛,宋之问颤着手从衣襟内拿出小册子和一张信纸,而后递给内侍。
内侍呈上来,武则天斜睨,让上官婉儿接过。
上官婉儿展开宣纸,声音无波无澜:
“陛下,这些家族叛国降寇,臣斗胆杀了,收缴财产归福利库,收缴良田土地犒赏北伐军将卒。”
短短的一句话,武则天懂了。
群臣也能推测到。
就是土地!
此獠拿着屠刀,逼迫世家交出土地田亩,土地是家族根基,世家怎么可能答应?
站在悬崖边上,唯有搏命。
可惜败了,失败就要承受怒火。
群臣遍体生寒,一张张脸瞬间失去血色。
土地田亩,这是一个家族最最重要的命脉。
此獠竟然?!
这一刻,他们对张巨蟒的警惕和恨意,瞬间攀登到一个无法想象的高度。
以前与此獠敌对,或是李唐臣子跟大周鹰犬的天然矛盾,或是害怕神皇司,或是看不惯此獠为非作歹。
可如今。
张巨蟒就是一座横亘于所有人脑袋上的恐怖大山。
一定要不择手段搬开这座山!
是悬在头顶上的利剑!
一定要不顾一切斩断这柄剑!
土地田亩就是命啊!
张巨蟒,你想要咱们的命,咱们跟你誓不罢休!
以往对张巨蟒的恨意只是一条小河,现在就是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殿内依旧鸦雀无声。
世家官员就算满腔愤懑也无动于衷,他们能猜到,那小册子就有叛国罪证。
张巨蟒,师出有名,那些世族灭了就是灭了。
你们为什么会功亏一篑?
为什么没有杀死此獠啊?!
狄仁杰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攥住,脑海中的惊涛骇浪依旧没有平息。
子唯缺钱财缺土地么?
不缺。
凭他的鬼斧神工之术,随便做一件神器,就能聚揽天下财富,富可敌国。
那他为什么要得罪天下世家,从此结下不死不休的仇怨?
为了国家。
为了天下黎庶。
更为了那些没饭吃的穷苦百姓!
狄仁杰闭了闭眼,他有些羞愧,无地自容。
跟子唯对比,他狄怀英尸位素餐,懦弱无能!
为生民立命。
子唯为这句圣言,倾尽所有。
御座上。
武则天目光呆滞,她沉默半晌,才沙哑声音道:
“退朝。”
说完看了眼御座上的册子,拿起狠狠掷在陛阶,而后摆驾离开。
御驾离去,河北籍官员像是癫狂了一般,拼命去抢夺册子。
翻开第一页就是一串名单。
“并州吴氏。”有官员颤声念道。
唰唰唰!
一道道目光落在武三思身上。
武三思脸色骤变,眸子逐渐斥红,竭力控制悲愤,甩袖离开朝殿。
“赵州袁氏。”
“幽州甄氏。”
“”
一个老迈的臣子血气涌到心口,泪水争先恐后的往外冒,哭嚎得撕心裂肺。
无数世家臣子泪水决堤,整个人绝望到失声。
许多人脚步虚浮踉跄,脑袋狠狠砸在殿柱上,全身颤抖不成样子,哭声狼狈。
殿内都是绝望的哭声,金碧辉煌的朝殿竟被凄惨笼罩得颓丧不振。
李昭德眼神阴冷,怒火滔天仿佛要冲破九霄,将大殿掀破。
单单跟陇西李氏政治联姻就有三家!
张巨蟒,血债必须血偿!
李昭德微眯着眸子,一步步走出朝殿。
他站在殿外,抬眸扫视着皇城,目光落在北方。
那里有道门。
叫玄武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