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天屠龙记》中张无忌的妈殷素素有句台词是这个样子的：“孩儿，你长大了之后，要提防女人骗你，越是好看的女人，越会骗人。”

夏衍当时还没有长大，她也绝算不上是绝代佳人，但是她可以肯定地说，夏衍一定觉得这句话说的简直不要太有道理。

“可爱”等于“可欺”。

于是夏衍小小年纪就承受了他那个年纪不应该承受的痛。

他的耳朵总是粉粉的，倒也不是害羞，而是被揪粉的。

她喜欢看他耳朵尖上的粉红色，就和小白兔的耳朵一样，所以就时不时揪一下。

其实耳朵被就揪着很不舒服，更何况还是被一个女孩子揪的。小小的孩子，那个时候已经有自尊心了，男孩子被女孩子欺负是要被嘲笑的。

夏衍当时也生过气，小小的眉头皱的紧紧的，白皙的小脸涨得粉粉的。

“楚茗，你能不能不要总是揪我耳朵，我很疼，妈妈还说我的耳朵现在大了一圈，而且，而且同学们还笑我。”

她当时说什么，她说：“你竟然告家长？！”

夏衍连连摇头：“没有，没有，我没有告诉妈妈。”

她松了一口气，然后委屈巴巴地说：“可是你耳朵粉粉的很可爱嘛，我想看。”

夏衍耳朵尖儿又变粉了，他结结巴巴地说：“那，那你以后揪的时候轻点儿，然后，不，不要让同学们瞧见。”

她点点头，笑的狡黠，带着一点点威胁：“那你不许告家长哦。”

夏衍当时犹豫了一下，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嗯，我不会说的。”

所以说他确实是小白兔呢，居然会相信披着羊皮的狼，简直天真的过分。反正最后她就没有做到遵守承诺，想揪就揪，而且也从不控制力道，只有看见他耳朵变粉才会撒手。

那个年纪同龄的女孩的力气要比男生大多了，更何况她小时候还是跟着爷爷奶奶在乡下野大的，力气大的简直不像话。

其实她好几次看见夏衍疼得皱眉头，夏衍也好几次警告她，但是不管她多过分，夏衍有多生气，她从来都没有翻过车。

夏衍从来都没有告过状，不管是和爸爸妈妈，还是老师。

这种人间惨剧一直到二年级换了新的班主任，新的班主任又给换了座位以后才结束。

夏衍二年级的时候长高了些，老师就把他调去了第二排，她呢，还留在第一排并且和一个讨厌鬼坐了同桌。

那个时候，她坐在靠门的第一排，夏衍坐在靠窗的第二排，中间隔着好多个小朋友，她扭头都看不见他的。

新的班主任姓陈，是个带过好几届的老老师了，但是她以前带的都是高年级的学生，这是她第一次带这么小的小朋友，于是，简直就像妈妈一样无微不至地关心这小孩子们各方面的健康。

那个时候为了保护小朋友们的眼睛，班主任规定每隔两周靠窗的那一大列就要整体移到靠门这边来，其他三大列就要整体往过平移。

所以偶尔他们会是隔着过道的斜对桌，偶尔他们会是挨着的斜对桌，剩下的时候就是隔着一个个小脑袋的同班同学。

“我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夏衍脾气到底有多好。”楚茗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嗓子接着说：“我新换的那个同桌不如夏衍可爱就算了，嘴巴还厉害的很。”

“我那个时候每天就是和新同桌斗嘴皮子，上课也斗，下课也斗。”

安许溪饶有兴趣地问她：“然后呢，你赢了没？”

楚茗愤愤地将手中的杯子拍在桌上，咬牙切齿：“没有。”

“哦？为什么？”安许溪有些奇怪，这位最是争强好胜，怎么会允许有人比她强，不管是哪方面的。

“……脸皮不够厚，我虽然野惯了，但是家里头管的比较严，脏话不准说。所以只要我那个同桌一开始口吐芬芳我就只能以败退收场。”

“更可恨的是那孙子发现这一点后，直接脏话攻击，我完全无力抵抗。”

“和他坐同桌那段日子简直了，我好几次觉得自己快要被逼疯了。”

“好在我们只做了一个学期的同桌。”

“后来的同桌人很好啦，很绅士，和上一个相比简直就是天使。”

安许溪适时插话：“和夏衍比呢？”

楚茗想了想，如实回答：“都很好吧，夏衍是那种腼腆的孩子，那个男孩是比较阳光的那种，他们都很包容我，但是夏衍被我欺负就什么都不会说，后者的话会和我讲一堆大道理，虽然是大道理吧，但是他讲起来就和讲寓言故事似的，反正是很有意思，我很受用。”

“然后吧，慢慢就发现自己的问题了，我就开始收敛脾气了，然后想起自己之前是怎么对待夏衍的，就很后悔，但是那个时候小孩子的自尊心又太强，我就拉不下脸来和他道歉。”

安许溪：“那再然后呢？”

楚茗垂眼，盯着自己的指甲尖：“后来我就时不时地观察夏衍，我发现那个一开始笑的很傻的男孩不见了，偶尔看见我的时候还会移开眼。”

楚茗抬起眼，轻轻弯起唇笑了笑，只不过笑的很难看就是了。

安许溪听到她问他。

“你看，放到现在那就是板上钉钉的校园霸凌。我是施暴者，夏衍是受害者。你觉得施暴者和受害者会有什么？”

安许溪说不出话来，就给她倒了一杯水。

楚茗推开那杯水：“不是说以酒谢罪吗？上酒。”

安许溪就要了两瓶冰啤酒。

楚茗把两瓶冰啤酒都据为己有：“你还得开车，就别喝了。”

安许溪：“……”其实还有代驾，不过，算了，由她吧。

楚茗咕咚咕咚地灌了一大杯冰啤下去，然后豪迈地……打了一个酒嗝。

她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攀上绯红，在白皙的脸上格外明显，但是安许溪知道她的酒量在哪里，这点儿根本就不够看，所以就没拦着。

楚茗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冰啤，这次没直接喝，而是晃着啤酒杯，看着里面的气泡起起伏伏。

“后来啊，我忘了什么时候了，夏衍坐在了我同桌的后面，然后我们是一个小组的，他也没有故意不和我说话，还会和我们一起笑，所以我以为他不讨厌我了。”

“我们谁都没说起小时候的事，后来我也就没再道歉了，我以为他忘了，我怕再说起他会生气。”

“但我知道其实说到底是我胆小，怕被讨厌。”

楚茗慢慢地咽着冰凉的酒液，一直到这一杯见了底，才接着说。

“我们毕业时流行写同学录，你知道他给我写的是什么吗？”

安许溪没问。

是什么？楚茗恍惚了一瞬。

她还以为自己忘了，但是到现在她才发现，原来她并没有忘记，她一直记得，记得清清楚楚，看的明明白白。

“请注意，别再揪我耳朵啦！！！”

特意用了三个感叹号，确实是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

夏衍是她欠的债。

他说她觉得碰见他尴尬，不想见他。

她没有回答，但她知道不是的，她其实是不太敢见到他。

她是愧疚，愧疚自己曾经伤害过一个那么温柔的男孩子，以至于不敢面对他。

一个乖乖地由着她揪耳朵的男孩子最后和她说不要再揪他的耳朵啦！

不会了，其实从不做同桌后她就再也没有揪过他耳朵了。

只是那段记忆太深刻了，深刻到忽视不了。

对他和她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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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许溪将楚茗送回去的时候已经将近九点了，醉鬼安安静静地躺在副驾驶上睡着。

安许溪叹了口气，然后下车绕到副驾驶，打开门想把楚茗抱出来。

像是觉察到了什么，他扭头，对上了一双漆黑冰冷的眼睛。

昏黄的路灯下，一个男人满脸冰霜地看着他。

他长身玉立，穿着单薄干净的白衬衫和笔挺的西服裤，一股子精英范儿，就是他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垃圾袋，有点儿破坏美感。

“夏衍？”安许溪试探地叫他。

“嗯。”夏衍手里的垃圾袋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最后精准地落入垃圾桶中。

夏衍冷着一张脸朝他走过来。

安许溪咂舌，还真是和楚茗说的一模一样啊，现在的他和小时候变化太大了。虽然声音清凌好听，但是就和刚从冰箱里取出来的冰一样，冷的要死。

怪不得楚茗说她怕呢，别说她一个外强中干的纸老虎了，就是他这个一米八八的肌肉男都有些怵他。

看来楚茗给他留下的心理阴影还蛮大的，要不然怎么也应该有些当年软萌可爱的模样吧？

真是太可怜了！

夏衍不知道他为什么用同情的眼神看自己，他也不关心，他现在在意的是这个男人为什么会在楚茗家门口，以及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

当他在这个男人面前站定的时候，对方很有礼貌地伸出手作自我介绍：

“你好，我是安许溪，楚茗的好朋友。”

夏衍伸出手虚虚地和对方握了一下，一触即离。

“你好，夏衍。”

安许溪：“听楚茗说你是她的新邻居今天刚搬过来？”

“嗯。”夏衍漫不经心地应着，目光却一直往副驾驶飘。

触及她脸上的那抹红霞后，漆黑漂亮的桃花眼眯了眯。

“你带她喝酒了？”

安许溪不在意地摆摆手：“啊，这个啊，就两瓶啤酒，对她来说小意思。”

“呵。”

这一个字还真是又冷又尖。

安许溪：“……”楚茗你快醒醒啊，这边有个男人要黑化！

楚茗半睡半醒间感觉……有点儿冷欸，安许溪这个狗东西，不知道开空调吗？！

楚茗努力缩小自己，减少散热面积，准备接着睡。

然后突然感觉好像有什么在盯着自己，有点儿让人毛骨悚然。

再然后她一睁眼就对上了一双冷凛的眸子，恍惚间她还以为冬天来了。

后来发现这双眸子的主人是夏衍后，她立即跳了起来站到安许溪旁边，低着头，安静如鸡。

安许溪眼神复杂地看着垂头含胸拼命往他身后躲的像个小鸡崽子一样的楚茗，说她是窝里横她还不高兴了，也不看看自己的表现什么时候超出过这个词的限定范围。

然后一抬头又对上了夏衍又冷又尖的眼神，他的心咯噔跳了一下，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招惹到了他，还是说他现在性情就是如此，连眼神都自带杀伤力？

但是他发现对方脸色很快地又柔和了下来，声音也轻了几个度，略过自己和小鸡崽子说话。

“我出门扔垃圾的时候刚好碰上你们回来，这个时间已经有点晚了，你是女孩子，晚上外出不安全。”

“还有，我闻到了酒味儿，你还喝了酒吧。喝了酒就直接睡第二天会头疼的，你一会儿回家记得喝杯蜂蜜水。”

......

刚刚还是惜字如金呢，突然就婆婆妈妈。

安许溪有些好笑地看着他们两个，一个苦口婆心，一个盲目顺从。

他现在可算是知道为什么夏衍要那么看他了。

不过今天听楚茗说了那么多以后，他现在觉着这一切有些魔幻。

他很想晃一晃小鸡崽子的小脑袋，拽住她的领子问问她是不是忘掉了什么。

可惜，小鸡崽子现在酒精上头，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这会儿正乖乖地接受思想教育。

说实话，想录下来。

但是，不太敢。

亲眼看着楚茗进了门，听到门锁落下的声音后夏衍才转身往自己家走。

安许溪叫住他：“嘿，哥们儿，你挺有意思的，我们加个微信呗。”

夏衍回头，下巴微抬，用渗着冷气的眼睛打量着他。

半晌过去，安许溪都要放弃了，才听到一声回复。

“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