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那四名男子拔刀夺车,马车便缓缓地停在了驿站前,车夫侧着头靠近帘子恭敬地问了一句:“主子,前方就是驿站,雨势磅礴,我们是先休息一晚还是连夜进城?”
连夜进城?躲在暗处的男子前倾了半个身子往马车上张望,难道这车子里的人身份尊贵,有通城的腰牌?若是这样,那就更有利于他们行事了。
他和身侧的同伙对视了一眼,两人都点了点头,看来不仅要夺车,还要劫了车里的人帮助他们入城,没准还能顺势混入定北侯府,一举杀了那妖女!
一只格外苍白的手掀开了车帘,随后从车上下来了一名白衣男子,他自雨幕与泥泞的路面中向驿站走来,白衣却未染半点污秽。
待看清了他出尘脱俗的面容,同身为男子,柳如刃自叹不如,不由低声询问:“京中何时有这样一号人物?”
旁边的属下惊艳过后也定了定心神:“京中未有哪家有这样的公子,应该是其他州郡来的。”
“那便更好办了,他死在异乡,族中人也寻不到我们麻烦。”说着,便要去拔藏在蓑衣下的长刀。
他的属下却伸手按住了他,正色道:“主子,咱们现在的处境不方便惹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先礼后兵如何?”
柳如刃将长刀归入刀鞘,淡淡地点了点头。
那一声刀刃与刀鞘相接的声音,却是恰恰好地避开了连绵的雨声落进了墨重华的耳朵里。足下一顿,他轻轻伸出手,将即将掀开帘子下车的璃音推回到了车子里。
璃音立马会意,不再有其它动作,这一路行来遇见过不少劫匪,也碰到过生死时刻,每到这个时候墨重华都会让她乖乖地待在车上,等解决完一切后,他会除去染满的鲜血的外衣再上车。
车夫也紧了紧蓑衣,盘着腿坐在车辕上打起了盹,主子杀人的手法太过血腥,他见过一次后就不想再见,因为不敢。
瞧见了驿站门口站成一排的四个人高马大的男子,墨重华的脸上始终带着温润的笑意,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眸光闪烁的凤眸清清冷冷地一瞥,就叫来人忘记了要说的话。
柳如刃清了清嗓子,勉强露出个和善的笑容,退开半步算是给墨重华让出个避雨的位置,试探着开口问道:“不知这位公子从哪里来?”
“东海浮花。”
“可是以医术闻名于世的浮花宫?”柳如刃的手下意识地摸了摸左侧腰,那里昨夜挨了一记刀伤,稍稍用力就撕扯般的疼。
“你受伤了?”
如玉的手去探他的腰际,到了半路却被柳如刃的属下拦下。
“伤势看上去有些严重,不及时治疗的话会失血过多,怕是”
俊逸的面容露出半分不解之色,那双凤眸带了丝温度,让他整个人看上去都良善无害,像极了不谙世事初入凡尘的避世医者。
确认了眼前的人不是庙堂中人后,柳如刃放下心来,让属下将他扶到墙角坐下,随后解开了外衣,触目惊心的血色浸湿了里里外外的衣裳。
墨重华熟练地封住了他身上的几个穴道,又取出一盒药膏涂抹在他的伤口上,做完这一切后,柳如刃原本失血的脸色也渐渐好看了起来。
墨重华将那盒药膏交给他的属下,演戏演全套,话也说得有模有样,“伤口不可碰水,药膏每日一次,半月后即可痊愈。”
柳如刃整理好衣袍,拱手道了一声多谢,想起来最开始的目的,他不由地露出了为难的脸色,低着头仔细思忖了一番后才对墨重华郑重开口:“公子医者仁心,随手就愿救治一个陌生人,在下是在佩服”
“阁下有话不妨直说,只要在下能做到的,一定尽力而为。”
见他这般好说话,又是这副单纯地样子,柳如刃不由地放松了警惕,“我们想借你的马车一用。”
“何用?”
“进城”
墨重华没多做思考,点了点头笑道:“既然你们有急用就拿走吧,我在这驿站休息一夜,你们明日将车还我就是。”
“多谢!”自从知道他是浮花宫的人后,柳如刃便断定了他对自己进城并没有用,于是也不想着捎上他了,他招了招手示意,另外三名随从立马跟上,四人一齐向停留在雨中的饿吗车方向走去。
还未走出驿站的大门,却又被一个好听的嗓音叫住:“不知阁下可曾听说过昭阳公主?”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脸上的表情都变得很精彩,尤其是柳如刃,几乎是一瞬间来到了墨重华的跟前,换了一副虎视眈眈的神色,就差拿着刀抵在他脖子上了。
本是因为担心而随意一问,但从他们过激的反映里墨重华便猜出了几分,于是气定神闲地望着眼前的人,不慌也不乱。
“公子是江湖中人,怎知庙堂事?”
“昭阳公主与朝廷有何牵扯?”墨重华目光中凝起了寒霜,原先温润的气质荡然无存,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吐出后面的话语,“我只知她囚禁我身,困顿我心整整六年,我此番进京就是来找她的”
冰凉的刀锋从脖子上移开,柳如刃对着他竟然露出了相见恨晚的表情,“早就觉得与阁下一见如故,想不到还有这一层由头在里面!那昭阳公主,呸!那妖女原是我们共同的仇人!”
“哦?她与你又是何种恩怨?”
柳如刃将长刀一插,嵌入了驿站的大门里,凶光毕露,“我父亲本是朝中从四品的朱衣官,却被那妖女设计陷害,锒铛入狱,我族中人尽数被斩于午市口!”
“可怜父亲的好友费尽心力将我救了出来,要我隐姓埋名远离京城。”
说到激动处,又难免牵扯到了腰际痛楚,只是心中的痛苦远远大于上的伤,好好的一个七尺二郎,在陌生人前红了眼眶,“如此深仇大恨,我怎能咽得下去!便是拼上这条性命,我也要那妖女为我全族陪葬!”
“她竟,残忍至此吗?”
“那妖女作恶多年,无数良士忠臣皆死于她手!你我此趟是顺应天道为民除害!”话未说完,他却眉心紧缩,两只手捂住了腰腹慢慢地蹲在了地上,“神医,我的伤口又开始作痛了,比以往还厉害!”
“主子,您还好吗?”另外三名属下也都围了过来,试图将柳如刃扶起。
谁知道,柳如刃面色痛苦地抓着他们的胳膊,却怎么挣扎着也起不来身,他求救般地望着墨重华,“神医,快帮帮我!我快要痛死了!”
墨重华缓步上前,三名属下立刻退开给他腾地方,他解开柳如刃层层衣裳,被毒物腐蚀得只剩下白骨的腰部暴露在湿漉漉地空气中。
柳如刃低头看了森森白骨一眼,出的气已经比进的气多了,他吃力地抬手指着墨重华,“你你为何要害我?”
“主子!”见状,三名属下纷纷拔出腰间的长刀,运功袭向那清瘦的背影
刚迈出一步,三人皆是脸色痛苦地倒在了地上,手臂和腿骨都以一种怪异的姿势扭曲着。
“不可以运气哦,不然内力会在体内横冲直撞,经脉错乱而亡。”
话音落下,那三名下属已经以一种诡异的姿势蜷缩着断了气,眼睛睁得大大的,死不瞑目。
柳如刃只吊着最后一口气,得不到墨重华的答案他不甘心,“为什么?”
“因为你要伤害昭阳。”很简单的一句话,墨重华说得格外凝重。
“她夺走了你的自由,你不是也是去找她寻仇的吗?为什么要反过来害我?”
墨重华勾了勾唇角,目光中又温暖的星光泄露,缱绻动人的情谊酝酿在了声音里,“我只说是来京城找她的,又没说是来寻仇的。”
“疯子!”柳如刃说完了着最后一句,便彻底断了气。
墨重华拂了拂衣袖优雅起身,鄙夷地看着地上的尸体,“她是我的,要死也是死在我手上,其他人,休想动她分毫”
也是奇怪,这么大的雨竟然也停下了,墨重华上了马车,车夫扬了扬马鞭子,车子又驶进了幽深地夜色里。
璃音托着下巴无聊地发问:“昭阳公主是谁,真和刚才那人说的那么坏吗?”
墨重华用指尖一下又一下地敲着膝盖,闭着眼睛认真地思考这个严肃的问题,良久薄唇才吐出几个字:“坏透了,她是这世上对我最坏的人。”
“奇奇怪怪的。”璃音不再搭理他,转身枕着柔软的羊绒毯子睡了过去。
一片寂静中,墨重华缓缓睁开了眼眸,目光如墨般深邃无边,他听着马车驶进城内,突然低低地轻笑出了声,线条诱人的唇瓣动了动,静静地呢喃着“卿卿”二字。
一遍一遍,犹如永不停歇的魔咒。
京都城内,巍峨雄伟的定北侯府,雕花檐廊下,一名红衣女子斜倚在栏杆上,一只手拾着半卷旧书,另一只手懒懒地托着香腮,凝眸望着楼外的濛濛烟雨。
疏影静静地走了过来,给她披上了件外衣,柔声劝道:“公主,虽说时值盛夏,但雨下过后终究是凉的,还是去屋里坐着吧。”
“下了雨了看不见了”卿千玑遥遥地模糊的边城景色,伸手指了指雨中的一个方位,“天晴的时候坐在这里是能看见南城门的,驿站的书信都是从那里过的。”
疏影顿时明了她指的是什么,她顺着那纤细的指尖望过去,除了一片朦胧外什么也看不见,复又幽幽地叹了口气,“许是这个月浮花宫的书信晚了几日呢?公主不必心急。”
“那便再等等吧。”六年前,卿千玑离开浮花宫时,墨重华便去了,本以为至多数月就能回京,谁知一等就是数年光阴,好在每月都有扶苏哥哥的书信寄来,她也能知重华在山上的二三事。
应该是过的开心的,他本就对医书看兴趣,这下有世上最好的医仙教导他,应当是乐不思蜀了。
都快把我我忘了呢
手中的那卷书被她随意地扔在在了一旁,失落地枕着细白的手臂,听着屋檐下淅淅沥沥的雨声。
儿女情长只是一瞬,鲜艳的丹蔻指甲一下一下地敲打着木质的雕花栏杆,闭着眼睛开始冥想。
“柳生这一番落马,背后扯出来零零碎碎的人倒是不少,这两日来府上拜访的人想必挺多,你都替我推了吧。”
京城有件怪事,朝中大小事宜先过定北侯府,再去金銮殿上陈述。卿千玑用了六年的时间,将朝中的脉络重新梳理了一遍,能用的收进自己手里,不能用的便或轻描淡写或大动干戈地剪去。
六年了,围绕着昭阳公主织成的那张已经越来越大,而她早已身处权欲交织的中心,既像是这张的操纵者,又像被献祭给这张n的猎物。
司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是一步不慎粉身碎骨。
她还是低估了司昱的能力,他不再掩藏自己的实力,成了永绪帝最偏爱的皇子,最得力的助手。若非他低微的出生过不去老臣们的礼制那道坎,怕是早已经被册立为太子了。
将错就错,卿千玑索性伪装成司昱的爱慕者,借着喜欢他原意为他争权夺势的由头暗中收了不少心腹,看似是为司昱做的事,实际上是为她自己铺的路。
“因为我喜欢你呀!”
这句话可真好用,卿千玑想不明白的只有一件事,以司昱多疑的性子,怎么就轻而易举地信了她的鬼话?
“公主,听说柳家的大公子逃了,奴婢担心他回来寻仇。”疏影的话语将卿千玑从思绪中拉回。
她笑着回过头,这才让人看清她那一双眼睛,瞳仁是淡淡的蓝色,像极了无风时的海面,宁静而悠远。
只听她带着三分轻蔑的语气笑道:“他要是敢在京城露脸,怕是立马就被铁衣卫抓起来了,独孤长生可不是吃干饭的。”
“再说了,即便他混进侯府来杀我,我身边不还有寒翎吗?”她拉过疏影的手拍了拍以示安慰,放低了姿态,“好姐姐,你就不用担心我了,先想想好自己的事情吧!再过半月,我大哥也该回来了,这一次你总躲不过去的。”
疏影抽回手低着头,沉声道:“我这般出生的人,怎配嫁给将军呢?”
卿千玑看着她叹了一口气,抿着唇思索了片刻,才缓缓开口:“疏影,你要知道大哥的年纪早该成家了,你若不把握好机会,谁知道哪家的姑娘就被抬进了侯府。”
“若是娶了一个奴籍出生的妻子,只会让将军脸上一辈子无光,让世人在背后戳他的脊梁骨。”疏影低垂着头颅,让人看不见她的表情。
“罢了,我不逼你,你再好好想想吧。大哥能等你一年两年,却等不了一辈子的。”
疏影咬着唇点了点头,沉默着退下了。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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