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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宗平高中毕业的那个夏天,跟他相依为命十四年的母亲上吊自溢了。

那天下午,去同学家串门的林宗平刚回到自家门前,发现李德龙急匆匆从屋里出来,消失在巷子尽头。三十出头的光棍汉李德龙是小镇上一霸,十四年来他的身影时常出现在林家。十四年前,李德龙的堂兄李胜利与林宗平的父亲发生了冲突,被练过拳脚功夫的林铭钧失手打死。

那以后,十六七岁的李德龙就不时以死者家属名义登门纠缠林家母子俩索要赔偿。为此吴秀枝不得不变卖掉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林家母子的生活越来越陷入困窘之中….

林宗平推开家门吃惊地发现,头发凌乱衣衫不整的母亲神情麻木地坐在床边。

“妈,发生了什么事?”林宗平瞪大眼睛问。

吴秀枝用手背揉揉红肿的眼睛,站起身来,“没….没什么事….”

“那个衰人又来要钱?”林宗平追问。

吴秀枝缓缓点点头,“他简直….不让我们娘俩活了。”

“事情都过了这么多年他还想怎样,就没有地方告他!”林宗平气愤道。

“怎么告,李德龙的叔叔如今是副镇长,听说县上还有人。”

“逼急了大家都鱼死网破!”林宗平攥紧拳头说。

“儿呵,我们孤儿寡母斗不过人家的。”

“那他刚才是不是动手打你了?”

“已经不是第一次啦….”吴秀枝含泪深深垂下头说。

“我找他算账去!”林宗平说着就要往外走,被母亲一把紧紧抱住,“他家人多势众你不要去送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呵。”

这天晚饭后,吴秀枝将几张钞票塞到儿子手里说,“这地方不能再待下去,你去省城郊区竹溪地投奔你姨妈吧,月娥从前跟我是好姐妹,她会照顾你的。记住,以后有机会一定要找到你爸爸,听说他好像在沿海一带。”

“那你呢,不跟我一起走吗?”

“我已经….没脸去见你爸….”吴秀枝眼眶又红了。

“妈,是不是….”林宗平霍地站起身来,吴秀枝摁住儿子,“你爸临走前跟我吵了一架,他肯定不想见我。好儿子,你先去见他,他要是还记得我的好处,会原谅我的。”

第二天一早,吴秀枝将儿子送到小镇码头,目睹轮船离了岸,才回到家中关上屋门大哭一场。多年来承受的屈辱已经让这个三十九岁善良懦弱的女人失去了继续活下去的意念。从前几年开始,这个容貌娟秀的女人就不断遭到李德龙的一次次侮辱奸淫。开始她默默忍受下来,以为每次都会是最后一次。但现在经历过几番堕胎的她终于彻底绝望了,儿子在一天天长大,她知道纸是包不住火的,她不愿意看到鱼死网破的悲剧发生。所以她做出了将儿子打发出去的决定….

吴秀枝万万没想到,心存疑惑的儿子并未真正离开,林宗平在下一个码头离开轮船折返黄竹镇,下午他回到家里发现了挂在屋梁上的母亲的冰凉身体。十七岁的少年思前想后猜到了母亲自缢身亡的真正缘由。跟自己父亲一样习练过武功的林宗平想到的只有报仇雪恨这一条途径。

这天夜里,他将母亲的遗体用草席卷起来,葬在镇外桃花林里。因为母亲生平最喜爱桃花。他跪在坟前守夜。

一勾残月升上黛蓝的夜空,大地笼罩在一片昏暗之中,这个饥渴交加的少年喝了几口溪水,没有哭泣一声不响跪在那里。

夜,显得格外的宁静,只有嚁嚁的虫鸣声,黑黢黢的树影在夜风里微微晃动如鬼魅般映照在地上,那惨淡的月光,就像一张病入膏肓的人脸,印在泥地上草坪间,十七岁的少年一身汗水湿透了衣衫。

“娘,娘呀——”

少年人压低嗓音叫道,此刻他的心脏突突跳起来,“那个冚家铲【粤方言诅咒人的用语】是怎样对待你的呵….明天我定要将李德龙碎尸万段!”

太阳露面的时候,林宗平锁好家门,提着一根齐肩高的木棍,沿着河边直奔李德龙家。清晨灿烂的阳光映照在绿油油充满生机的田畴上、波光粼粼的平静的河面上,今天是个晴朗的日子,沿河的田埂小路上三三两两走着下田的农夫以及赶集走亲戚的人们,乡间生活显得是那么的悠闲而缓慢,土地一家一户耕种,再不用像过去那样上工收工敲钟吹哨,圩市农副产品贸易自由经营,不必再为物质匮乏担忧焦虑。蓦然间,林宗平发现前方三个男人迎面而来,当头那高个子不正是逼死母亲的恶棍流氓李德龙吗!

少年人顿时心脏狂跳不已浑身冒汗,握住木棍的手也颤抖起来。毕竟对方是三个成年人,而自己却是势孤力薄。

怎么办,报仇还是放弃?

正在犹豫之中的林宗平眉头一皱,因为他发觉对面的仇人此刻神态轻松面带笑容,似乎还未曾认出四五十米外的自己?

少年人一个激灵这才醒起此时自己的面目已被一顶草帽遮住大半,如同一个遮挡刺目阳光的路人,那衰人肯定还没发觉!

这样一想,他登时镇定下来,脚步也加快起来。

李德龙,人称太子德,昨天他虽将吴秀枝肆意凌辱玩弄过,却不觉得十分过瘾,打算将那女人带回家里继续寻欢作乐,因怕吴秀枝不从,特意约上两个酒肉兄弟帮忙。李德龙叔叔是副镇长,镇上几个游手好闲青年也乐意听他差使。太子德做梦都没想到吴秀枝中学刚毕业的儿子竟敢上门寻仇。

忽然太子德瞥见迎面四五米外一个匆匆而来的瘦长身影颇为抢眼,他当即一愣,盯向这个大半边脸都被草帽遮挡住的后生,“龅牙….”就在太子德察觉不对路试图招呼身后同伙时,这个面目不清的后生忽然向他发足狂奔,手里的木棒高高举起,狠狠地向他天灵盖劈下,“啊——”太子德一声惊叫,脑袋一歪,那根木棒挟风带劲当头击到,只听得一声闷响,结结实实砸在太子德肩膀上。

由于用力过猛,林宗平头上的草帽掉落地上。

李德龙负痛怒喝,“林宗平你个死仔想干什么?!”

林宗平破口大骂,“我要杀了你这个冚家铲!”

“龅牙苏烟屎陈,帮我抓住这衰仔!”李德龙吆喝道。

两名帮手刚上前两步,被林宗平手里的木棍扫中脚茎,当场倒地哎唷哎唷叫唤不停。李德龙却趁机扑上前拦腰抱住少年人。他比林宗平高小半个头且身体结实,平日打架斗殴是家常饭,按说少年人不是他的对手,但因为左膀挨了一下胳膊麻木,一时间无法制服对手。

“快抓住他!”李德龙大叫。林宗平感觉到后背上对方茁壮的胸大肌在不断收缩,负伤的臂膀也在加大着箍扎自己的力度,知道今番已无法报仇,为今之计只有走为上。于是使出蛮劲挣脱对方缠抱,向河边小路跑去。谁知龅牙苏烟屎陈却趟过水田拦住去路。林宗平一咬牙就往河面冲去,在他冲到河岸边时李德龙追上来一把揪住少年人,林宗平死命挣扎几下,在惯性力作用下,两个纠缠在一起的人跌跌撞撞前冲几步,噗通一下掉落水里。

林宗平在水里试图摆脱对方往深水处游去,李德龙则使劲将他向岸边拖,少年人突然一个矮身泥鳅似的向河中央蹿去,李德龙急忙拽住他的胳膊往回拉,少年人的去势以及河里的旋流裹挟着李德龙前冲几步,他脚下一陷,河水没过面门,咕嘟咕嘟喝了几口水,李德龙心里一慌只好撒开手,因为他并不怎么熟悉水性。

林宗平水性不错,当即劈波斩浪拼尽全力向河对岸游去,起初他还能听到烟屎陈龅牙苏在岸边大声叫骂,很快叫骂声就被汹涌喧嚣的波浪淹没,他开始感到异常吃力,立刻放弃逆水横渡,改为顺水漂流,可是河道中央除了水深浪高且暗流涌动漩涡一个套一个,少年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摆脱了不断拉扯他向下的一股股吸力,为此他也灌了一肚子河水,饿了一夜的林宗平终究体力不支,渐渐地被浪涛裹挟着漂向下游十几里外,他在半昏迷之中拼尽最后一点气力挣扎着,在河水里起起伏伏,然后慢慢地失去了意识。

幸运的是,少年人被涨潮的河水推送到一处河岸浅滩上….

他昏倒在布满淤泥和碎石的河滩上,被一条过路的机帆船上的人发现,救上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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