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美华说服了父亲拿出一笔资金，聘请来几个经常在市内歌厅驻唱的男女流行歌手，轮流在午市及晚市来福泰酒楼演唱，有时候还边唱边舞，跟台下食客互动，甚至拉客人上台合唱。

这一招果然立竿见影，立刻止住因为日韩式服务终止引发食客锐减的势头，而且尤其受年轻人的广泛欢迎。不久，福泰酒楼也座无虚席人气鼎盛，大有超越距此不远的方曼餐厅的趋势。

这天下班，方曼将林宗平喊进办公室商量对策。

目前两家竞争进入了白热化阶段，大有一决雌雄之势，现在食客的分布情况刚好有点错位，餐厅这里的客人大多是村民，尤其是中老年以上的村民，他们因为爱好粤曲而来，福泰酒楼那边则以机械厂职工尤其是青年职工及家属为主，他们不喜欢节奏缓慢的粤曲，更欣赏旋律明快的流行歌曲，就消费能力而言，后者肯定比前者更强，前景也更加看好。因此方曼觉得必须继续改进服务，尤其是在菜式的花样品种方面的创新改良。

方曼思考片刻说，目前后厨缺乏真正有经验的大厨师坐镇，如果能够高薪聘请收山的老行尊充当顾问，利用他的经验改善经营状况那就妥了。说话的时候办公桌上一部半导体收音机正播放着罗品超演出的粤剧《荆轲》，林宗平一拍手说，有了有了，有办法啦。

方曼忙问有什么办法。

“我听程汉海的堂弟程汉华讲过，他认识私伙局里面有个老人家，是个粤曲发烧友，他说自己以前在广州城饮食名店做过大厨师，属于饮食界老行尊，刚退休那几年还住在竹溪村，唱粤曲之余到处跟人夸耀说他的曾祖父参加过清朝两广地区的李文茂起义哩。汉华那阵子还是个中学生，喜欢听他讲古，经常找他聊天。”林宗平说。

方曼一听来了精神，“那我们不妨过去找找这位老人家？”

林宗平说，“听汉华的口气现在这位老人家可能不在村里了。”

“莫非他去世啦？”

“不是，他回出生地去了。”

“你赶紧打听打听。”

于是林宗平来到竹溪村找到程汉华，才知道原来这位名叫程友全饮食老行尊三四年前就回南海西樵山养老了。

林宗平思考片刻，问程汉华能否带上自己一起去往西樵山寻访程老师傅。程汉华起初有点犹豫，一边的程汉海踢踢他说，你星期六请一天假带阿平走一趟嘛，他又不认识友全大伯。

程汉华答应了。

方曼得知后很高兴，叮嘱林宗平入山要注意安全，快去快回，所有费用都可以实报实销。

西樵山乃南粤“四大名山”之一，位于南海县西南方，素以风景秀丽清幽恬静奇岩异洞著称，它与雄伟的东樵罗浮山共同享有“东西二樵”的美誉，西樵山方圆约四十华里，有七十二峰，三十六岩洞，二十八处瀑布，以及清泉百余处，因为流泉瀑布众多所以也有“泉山”之称。

林宗平以前曾听说过西樵山的美名，却不曾到访过，乘此机会正好游玩一番。他和程汉华搭上开往肇庆的长途班车，到西樵镇下车，沿着公路步行上山。

虽然时值冬天游人稀少，但进入山中才发觉这里依然温暖如春生机盎然，异草奇花吐翠争妍，绿油油的山势起伏蜿蜒，涧深坡陡，丛林茂密，流泉飞瀑奇石异洞散落其间，处处显得雄伟深邃险峻峭拔。走在山道石径上，啾啾的鸟鸣声声入耳，给人一种身处世外桃源的超凡脱俗之感。

俩人一路观赏景色游玩一边打听程老师傅所居住的小村落，不知不觉中已经到了下午时分，金色的夕阳映照在一泓汨汨流淌的清泉上，飘落的树叶被不少涌出的泉水漾到四边，一打听原来他们来到碧云村口的“无叶井”，此处也是西樵山一处景点，甘洌清凉的山泉水吸引着他们驻足洗濯小憩。

坐在井边，他们向路过的村民打听云边村怎么走，有两个后生摇摇头表示不太清楚，林宗平留意到他们的装束，说这两个可能常年在外打工不知道也不奇怪，我们最好找些老人家探问。

俩人坐在井边等了一会儿，冬日暖阳晒在身上有一种惬意的舒坦，大山里鲜甜清新的空气使人心情格外的轻松愉快，他们优哉游哉地聊起天来。

程汉华技校毕业目前在沙河镇一家汽修店工作。他说他以后打算开一家自己的修车档，然后他又问林宗平未来的计划或者说梦想。林宗平说暂时没有。程汉华说做人怎么可以没有梦想呢，我还有很多梦想哩，比如我还想拥有一辆250CC跑车和一个女朋友，下班后我搭着女朋友去吃饭去乐园坐过山车。

林宗平被他挑起了想象，就说我的人生梦想是在大山里休养享受，在大城市里工作奋斗，两不耽误。

程汉华一撇嘴说，针无两头尖，你看这当地的年轻人都纷纷外出打工，可见大山的吸引力远不如大城市。只有等到老了什么也干不了才回来。

林宗平自嘲地笑笑说，我那是梦想中的生活嘛，像电影里那些大富豪，有直升飞机上下班，当然可以住在大山里，又到城市去拼搏。

程汉华说，那你说我们能成为大富豪吗？

俩人正在说笑，有个弯腰驼背的老伯走过，程汉华连忙起身迎上去。老伯指指点点告诉他说云边村离这里不算近，沿着这条大路绕过这座山峰，再往下走几公里就到了。

谢过老人家，俩人赶紧上路。金色的斜阳消失在山背后，天空现出一抹晚霞，林宗平看看手表，已经是傍晚六点多，冬天黑得早，用不了多久夜幕就要降临，这样的行进速度恐怕天黑前赶不到云边村。

他跟程汉华提议不如走近道，程汉华同意，于是俩人攀登石径向山顶爬去。等他们气喘吁吁攀上山顶，晚霞已经消失掉，暮霭弥漫在山林中，耳边传来夜枭鸣叫，周围一切显得格外寂静荒芜，仿佛到了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程汉华揿亮随身携带的手电筒，两个人踩着野草荆棘丛生的泥径朝山下走去。

在一处荒草没膝的拐角处，林宗平猛然感觉一脚踏空，整个人瞬间滑入草丛中，原来这是一个被野草遮盖的陡坡，陡坡下面是一道断崖。程汉华看见林宗平发出一声惊叫，坠入草丛深处不见了踪影。

“平哥，平哥——”他连喊几声，没人回答。他俯身用手电照亮被林宗平身体压倒的野草丛的那个口子，吃惊地发觉那道口子直通陡坡下的断崖。很显然林宗平已经摔下断崖下面。

他用牙齿咬住手电，抓住树枝以及山石，艰难地爬到断崖口往下探望。暮色中他看见垂直的断崖起码有三四十米高度，从这个高度跌下去很难有生存机会。他叫嚷着连滚带爬向山下摸去寻求救援。在山腰处他遇见两个当地村民打扮的人，村民跟他来到出事现场看了看，摇摇头说不用找啦，找到也是一具尸体，何况现在黑麻麻也不好找，你去管理处报告吧，等天一亮他们会组织人上来寻找的。

程汉华再三央求他们，村民摇头叹息着离开。程汉华沿着原地返回，好不容易寻到管理处，那里已经关了门。他一口气跑到镇上，在一家即将打烊的食肆里借用电话给竹溪村小卖部打过去，通过店主找来堂哥程汉海，程汉海滚水烫脚似的跑到餐厅找方曼。幸亏这天夜里方曼很晚都没离开，她不太放心林宗平，守在办公室一心一意等他给自己打电话报告好消息。

她万万没想到等来的是这样的坏消息。她马上又给程汉华那边打电话问明详情，接着心急火燎给刘国钊家里打电话，请求明早派一辆车奔赴西樵山。刘厂长马上指令车队长老陆明早派车出发。

方曼放下电话，才发觉自己流泪了，腮边仍挂着两滴未曾滴落的泪珠，她这才意识到这个男孩在自己心目中占据了多么重要的位置。此刻她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刻飞到西樵山寻找林宗平的下落。如果他真的死了，她将会留下一辈子深深的自责，如果她早知道会是这样一种结局的话，她绝对不会让他去寻找什么大厨，她宁愿花上十倍百倍的价钱去聘请，总之，她不能失去他。

老天爷保佑他吧，只要他能平安归来，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她在心里一遍遍地默默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