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着拙劣的理由说服自己，秦岚心一横，还是朝着那散发微弱光芒的地方奔去。但很快，情况就出乎了秦岚的预想。

火光看似近，实则距离并不短。待到秦岚穿过树林灌木靠近时，他身上的青衫再次增添了两道划痕。

不顾原本还算整洁的书生青衫面目全非，秦岚弓着身，轻手轻脚的避开火光能够映照的方位，寻到一片还算茂密，且足够阴暗的灌木丛。一手压着自己高耸的发髻，一边像只地鼠一样，从灌木之后伸出头，朝前打量。

与秦岚先前预想的，仅有一堆篝火，一两人的游人露宿不同，这里明显被开辟出一片不小的露营地。最少十多顶毛皮帐篷深深嵌在溪岸边上，营帐中环绕的数堆篝火散发出强烈的热量，驱散山风带来的寒冷，让远处的秦岚身上竟也感到丝丝暖意。

营帐周围，便是几位身穿极为干练的粗布短打，腰胯刀剑，背负长弓的束发古人了，秦岚眼角甚至还扫到几匹拴在树干上的骏马。若不是缺乏甲胄游弩，他甚至有股碰上官兵的错觉。

“不对，人数有些对不上。光是营帐可能都有十四五顶，可是人只有五个，难不成这也是妖怪的障眼法？这可太真实了些吧...”

秦岚点了点人数，喃喃自语，但随即掐了一下自己大腿，暗骂自己被妖怪吓昏了头，不长脑子：

“大半夜的，有人也不可能全部在外面，剩下的肯定就在营帐里休息，这五个看样子只是守夜的。从营帐数量和守夜人数来看，人数可能有二十到三十人！”

秦岚被自己的推断吓了一跳，暗自咋舌：

“这么多人，不可能是猎户，因为没有看到猎犬，而且哪有猎户打猎会骑马上山？

“行脚商人？装束不像，而且没看到货物车辙，商人也多是走宽敞的官道，这种山路碰到商人的概率实在太小。说实话，我感觉更像电视里的镖局押镖...”

秦岚有些摸不清这些人的底细，但基本可以判断是活人。当然，若是妖物的障眼法能够模拟出这般真实的篝火温度，他也无话可说。

在秦岚粗浅的印象里，这座山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应当很难吸引到如此多的人聚集于此，但...

忽然，他的内心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难道他们是冲着...”

秦岚随即摇了摇头。这个想法之荒谬，就连他自己都不太敢相信。

化形妖物有多恐怖，来自21世纪的秦岚并没有多么深刻的印象，但在原主残存的记忆里，却是极其深刻。

别的不说，光是百年前兵荒马乱的战国时期，借着战乱悄然现世，一度窃取三城十六镇，足有近百万凡人性命作为血**气来充作自身修炼鼎炉的化形黑虎大妖‘啸’，修为一度达到了极其恐怖的境界。而它的行径，也得到了一众妖物的效仿，整个战国时代，光是悄无声息，人间蒸发的城池，便有近三十座，被炼为血食用于修炼的凡人，数量近千万。

传闻它活跃的几年间，光是真正有着通天修为的道门真人，便杀了不下十人。其中甚至还有两位是位极人臣，能够自由出入一国金銮殿的国师，更是被曝出被杀害在自家道场，五脏被掏空，死状极为凄惨。

至于数量比起道人更多，已经站在武道巅峰的先天武者，也死了不下双手之数。而二品小宗师...在那已经彻底脱胎换骨的‘啸’面前，根本不是一合之敌，死伤不计其数。而后更是占据一洲之地成立妖国‘万妖殿’，想要‘以妖道侵人道’，掀起妖祸，妄图彻底主宰凡间。

距今不过相隔百年的战国时代，除去人道最为鼎盛的七国还能堪堪自保以外，其余小国根本无力抵挡愈演愈烈的妖祸，光是灭在妖物手中的，便有拥城不过数余的‘辽’‘宋’等十数个小国。

至于那大妖‘啸’，若非造了太多杀孽，引来紫色天雷轰顶而神形俱灭，惊惧的其余众妖隐退山林，不敢做得太过火，如今世间主流到底是人还是妖，也尚未可知。

而哪怕时隔至今，当年万妖齐出，百城灯灭，血流千里的传说也足以让小儿止啼。

整理好了脑海中如血刻般的深邃记忆，幼小心灵受到强烈刺激的秦岚不由自主的咽了咽口水。

记忆里，除开百年前那只大名鼎鼎的大妖，想要伏杀寻常的化形大妖，最少也得要数百位训练有素，手持涂抹黑狗血强弩的士卒结降魔阵围攻，并且还需要一位二品小宗师境界的武将充当阵眼，亲自陷阵搏杀，方才有机会斩破妖物肉身。

而妖物凝练的魂魄，却不一定有机会留的下。当然，即便如此也足够了，破去妖物的肉身，它的修为也能散去七七八八，哪怕夺舍其余精怪或是死尸，十来年内也难成气候。

只是...

秦岚环视四周，终于确认并没有其余营地，也就是说仅有眼前这么数十人，他不禁陷入沉思。

这么点人敢来这妖山，看来应该是他想岔了，对方断然不是来讨伐妖物，应该是走镖路过此地的江湖人士。虽然他们看起来也有些本事，但也不可能是山上妖物的对手。

“既然如此，那便劝告一声就赶紧离开吧。在这里消耗的时间也够久了，说不定山上那些妖物已经发现我跑掉了。”

秦岚摇了摇头，站起身，轻轻拨开身前遮挡的灌木。枝桠交错间，发出细碎的声响，瞬间引来十多米外几个守夜人的注意。

“什么人？！”

原本围坐在篝火边，视线方向各不相同的三人听闻声音当即站起，目光瞬间朝向秦岚所处的位置。三人中有二人条件反射般‘噌’地一声抽刀，剩余一个明显擅用箭，从脚边拔出事先埋好的羽箭，已然搭在弦上。

十来步外另一处篝火边上的二人听到动静，却也没有靠来，而是目光警惕的朝着四周的阴暗处扫去，以防声东击西。

秦岚虽然眼拙，但也能够看出对方的江湖经验堪称老辣，他深深吸了口气。高举双手，稍稍上前两步，走入到火光的映照范围，又与三人保持了足够的安全距离，保证不会让他们感觉到威胁，方才止住战栗的双腿，双手抱拳，佯装中气十足的信口开河：

“诸位英雄好汉，我是小寒镇前往淮阴城参加此届乡试的书生，路过此山，无意中见到诸位夜宿于此，担心诸位好汉因不了解内情而在山头枉送了性命，特来告诫诸位好汉！”

“哦？书生？”

闻言，三人有些将信将疑，但始终没有放松警惕。很快，营帐帘子掀开，又多出数个精壮汉子。

几人交换了一下眼色，目光不约而同地望向秦岚：

“有什么话，就站在那里说，莫要靠近，不然射死了也是白死！”

秦岚看着那始终对着自己的箭头，下意识的捏了捏早已被汗水浸透的手心。

午夜，山林，独自一人的书生，这三个凑在一起，诡异程度不亚于什么破庙野狐。他很清楚，自己极有可能被对方认成是妖物。

毕竟，设身处地的想，若是自己在这种诡异的环境下遇到这么一个人，心底也得打鼓，生怕对方是什么邪祟。

对方不让靠近，这更是再正常不过。他们在防备秦岚这个陌生人，而秦岚又何尝不是在防备他们？

散去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思绪，秦岚深知自己不能再久留，需要赶紧继续朝山下离去，当即忙不迭的开口道：

“诸位壮士，非是小生危言耸听，但是这山，是有妖的！若是不想平白在此丢了性命，还是快快下山去吧，若是晚了，便来不及了！”

秦岚没说还好，他一开口，眼前几人表情却是愈发古怪，相互对视一眼，竟是直接笑出了声。这样一来，反而让秦岚有些摸不着头脑。

“笑，笑个屁啊，老子可不陪你们继续在这里等死了，反正醒我也提了，不信的话也怨不得我！”

秦岚被夜风吹得有些煞白的脸在火光的映照下，仿佛一张金纸。他摸不准眼前几人到底是有恃无恐还是初生牛犊，但他已经打定主意，不再陪这些人平白浪费时间。面对那支依旧在弦上的羽箭，他也不敢转身，而是脚步细微的朝后倒退去，没敢将自己的后背露给对方。

就在秦岚觉得好心被当成驴肝肺，想要离开的时候，一处始终没有动静的营帐却是在此时掀开了，一个有些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

“小友，请留步！”

声音不大，但却让人下意识地想要信服。秦岚很确定，自己根本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但脚步却是不听使唤的停在了原地，仿佛生根一般，再也挪不动道。而他本人却是还未意识到这一点，视线和其余人一样，不约而同的被那道声音的主人吸引了去。

营帐内，走出一个身穿淡黄道袍，须发皆白的老者。他的面容与须发尽显老态，可躯体却并无任何伛偻之色，相反，原本宽松的道袍之下肌肉鼓胀，身材比起周围几个年轻力壮的武者有过之而无不及。

肌肉老道一手握着白色拂尘，另一只手，却端着一只足有脸盆大小的八卦盘，缓缓朝外走来。他的目光始终盯在手中的八卦盘，脚步却是直直的朝着秦岚。

“若是我说，我们此行便是来荡平此山妖祟，乃是除魔卫道，小友可会信？然老道也有几分疑惑，请小友赐教。”

秦岚微微皱眉，还未开口，那老道的声音便再次响起，这次距离略微拉近，声音却由原本的清晰，变得犹如雷鸣：

“小友自称是赴郡城赶考的书生，却不见负笈？”

秦岚的耳朵被震的有些发聩，他刚想解释，那老道却一步踏前，继续道，不给他任何开口的机会。

“小友自称是赴郡城赶考的书生，却夜入深山不走官路？”

“小友自称是赴郡城赶考的书生，出门在外却不带黄白？”

两人原本有着百步距离，可两句话一字一顿，那道人却不知如何做到一步数丈，数息间便与秦岚相隔不过一丈距离。待到说完后，他顿住脚步，目光终于从手中流光溢彩的八卦盘，直直看向近在眼前的秦岚，一字一顿，字字珠玑。

“小友自称是赴郡城赶考的书生，又为何身上带着浓郁妖气？”

仿佛是触发了什么阈值，道人最后一句话脱口后，原本就被声音震得双耳发聩的秦岚，此时却是喉咙一甜，丝丝鲜血从嘴角，耳鼻，双目渗出。他的脸色苍白如纸，意识逐渐模糊，双眼所见，最后一幕俨然是——

老道手中的八卦盘，三根长短不一的指针无一例外，全部重叠，直直指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