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叔一下子没听明白,“什么?”
“他走了……洗澡的时候摔了一跤,送去医院抢救了半个月,还是走了……”李阿姨握住了李叔的手。
“怎么就……都没人告诉我们……他……”李叔有些不知所措,但不过一会儿,就平静了下来,“他比我还小一个月呢……”
李阿姨叹气,拍拍李叔的手背。
“他女儿也不跟我们打个电话。丧事都办好了?落葬了?单位都没人通知过我。”李叔问道
“没通知。都没通知。在外地出事的。她女儿带着他在外地呢。他那条腿不是不好吗?他女儿就想带他泡泡温泉,冬天能舒服一点……”李阿姨眼圈发红。
李叔沉默了一会儿,“墓在哪儿呢?我总要去看一眼。”
“行,我先给儿子打电话,看他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到时候去拜一拜。”李阿姨立刻拿出了手机,“他也该磕个头。他那时候读高中,老龙帮他找了那个纪老师。要不是那个老师给他补课,还不知道怎样呢……”
电话打通,李阿姨就对着儿子说起来。
李叔没有听母子两个到底说了什么。
他看了眼放在茶几上的名单和电话本。
那名单上,整齐的名字后一个叉、一排对号、一些空着,除此之外,还有两个被划掉的名字。
李阿姨不知道何时打完了电话,顺着李叔的视线,看到了茶几上的名单。
“这两个怎么了?”李阿姨不安地问道。
“也没了……”李叔怅然地回答。
李阿姨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去做饭吧。”李叔主动说道。
“老头子……”李阿姨欲言又止。
“我没事,你做饭去吧。跟儿子说好了吧?”李叔问道。
“嗯,说好了。他这周末就有空。他明天会过来看看……”
“看什么呀。我没事。我……唉……其实也差不多了。我们那时候几个人,就老龙和我活得最长了。那个二毛子,在老大出生前就走了,肺癌。还有一个大毛。你不是老问为什么他叫二毛子吗?我们那时候一起玩的还有个大毛。最早就我、大龙、还有大毛……大毛小学毕业没多久,就走了……后来进了厂子才认识了二毛子……二毛子就没上学,上的扫盲班,顶多就是高小的水平。放后来,他要吃没文化的亏。当年还好,跟着师傅学了点本事。大毛也是生病,不知道什么病,都吐血了,医生一会儿说是肺病,一会儿又说是心脏不好……”李叔说着说着,就叹息起来。
“这两个怎么走的?”李阿姨指着名单问道,“这两个名字我好像都没见过。”
“是我以前厂子里的同事。退休之后,不是还一起吃过饭吗?他们电话都留了一个。前两年过年的时候,他们不是还打电话来拜年吗?”
“你过年的时候多少电话啊。比你儿子女儿都忙。大领导——”李阿姨还想要说什么,却是硬生生忍住了。
李叔好像因为李阿姨这随口的几句话,恢复了几分精神,如往常那样教育李阿姨,“什么大领导。这是我那时候做人好,人家都记着。”
“记着不给你报丧啊?”李阿姨这次没忍住,脱口而出。
李叔梗着脖子,“我们的交情是我们老一辈的交情,他们儿子女儿怎么知道啊?他们还能提前给我报丧啊?”
“还事后给你托梦呢!”李阿姨发挥了平时快人快语的本色,毫无忌讳地说道。
“瞎说什么呢!”李叔一副懒得理李阿姨的语气,拿起了名单和笔,将江龙昌的名字给划去。
那一条直线划得特别规整。
看着李叔放下纸笔,李阿姨说道:“你们这些老头子,都落伍了。都把人记在本子上,记了不知道多少年了,字都看不清了。儿子女儿能通知你们就怪了。”她将手机凑到了李叔面前,“你看我这样,到时候让儿子女儿用我的微信群发一下消息,谁都不漏掉。”
“你别胡说八道!”李叔加重了语气,训斥一句。
“不跟你说了。我烧菜去了。”
“你把老龙闺女的电话给我,我得跟她说两句。”李叔喊住了起身的李阿姨。
“我就留了她微信。你有手机吗?你会用微信不?”
“她刚才不是给你打电话了吗?”
“那是用微信打电话。”
“还不是打电话?”
“用的不是电话号码。跟你这老土鳖讲不清楚。我给你拨过去,你跟她说吧。”李阿姨点开了微信。
手机里响了一会儿提示音,就拨通了。
李阿姨和小江简单讲了两句,就将手机交给了眼巴巴看着的李叔,自己跑去烧菜了。
等李阿姨烧完了两菜一汤,准备好晚饭,李叔还没打完电话。
“行了啊你。人家家里要吃饭的呢。”李阿姨说道。
李叔点点头,“……嗯。好的好的。你给你李阿姨说……好好。我挂了。”
他放下手机,看着屏幕界面,有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李阿姨直接从他手中拿过了自己的iPhone,“不是给我说吗?怎么就挂了?”
“她说发给你。她怎么发给你?”李叔问道。
李阿姨的手机响了一下铃。
“发来了。地址啊。”李阿姨将小江发来的墓地地址给李叔看。
李叔眯起眼睛,用自己的老花眼看了没两秒,都没看清,手机就让李阿姨收了回去。
“哎哎!”
“别哎了。你看了又怎样啊?到时候还不是儿子带我们过去。儿子来了给儿子看就行了。你快吃晚饭。”李阿姨很是直接地说道。
李叔嘟囔了一句,还是乖乖跟着李阿姨去了饭厅。
老两口吃完饭,李阿姨如往常一样,关照李叔将碗洗了。这次她多说了一句,让李叔记得把那口锅子给扔了。
李阿姨好似已经忘记了江龙昌的死,坐在沙发上,听着新闻节目,看着手机。她的手指不断在屏幕上划动,屏幕上的小动物被她一组组消掉。
李叔也没有伤感多久。他就是有些难过。洗碗的时候想着这事情,倒垃圾的时候也想着这事情,在将那口锅底都烧黑的锅子扔掉的时候,他还在想着这事情。
他和李阿姨都是身体很硬朗的人,一点儿都不像是八十岁的老人。他们也生过病、受过伤,但都不是大问题。刚退休的时候,他们两个还讨论过接下来要做点什么,要去旅游,要到哪儿哪儿去玩,讨论到了什么时候死亡,该在哪儿买墓地。墓地到现在都没买。旅游的计划当然也一件都没成。这一眨眼,他就八十了。好像前不久他才退休,前不久他们还刚和江龙昌夫妻一起吃饭、钓鱼、打麻将……江龙昌的老婆都死了十年了呢。那次葬礼他们没去,头七的时候去上了香。他们安慰了江龙昌,好像还提到了买墓地的事情,但最后仍然是没有买;似乎也提到了旅游的事情,同样是不了了之。
李叔在垃圾桶前站着,一时间百感交集,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