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宝力父女并没有马回复消息。
黎云首先收到的回复,来自于白无常。内容是简单的三个字“已查明”,连个标点符号都没有加。
看来黑白无常的确是很忙。酆都城的混乱可见一斑。
幸好江龙昌还没碰到过“抢劫”的。可能他居住的区域比较安全吧。
黎云无法亲身实地地感受酆都的变化。就连江龙昌的描述,他也是从李叔那儿听到的二手消息。要算江龙昌听来的那些流言蜚语,他这儿接收到的消息都是第手了。说不定江龙昌也碰到过抢劫的,只不过为了不让李叔担心,他故意撒谎。
黎云胡乱猜测着,心情有些放松。
既然白无常他们调查过了,那应该就没问题了。不是他所想的那样又出了一个郁明星。
黎云刚想放下手机,忽的想到刚刚孟思南说的事情。
如果白无常只按照他先前提供的线索进行调查,会不会漏掉了海洋巨星号的船员?
想了想,黎云将他这边调查到的所有情况又都详细列明,发送给了白无常。
他也将自己接下来要去调查海洋巨星号的事情告知了白无常。
问题的源头应该还是在那艘船吧。
他需要亲自登船看一看。
酆都城。
派出所。
白无常刚将一個诈骗犯送进了牢房,就收到了黎云的消息。
他耐心地看完了黎云的长篇大论,并没有嫌弃黎云啰嗦。
靠墙察看手机的黑无常瞥了一眼他的手机屏幕,嗤之以鼻,“他以为我们跟他一样业余吗?”
他的嘲讽不是无的放矢。
在黎云发来第一条消息后,白无常就将庄宝力一家,以及他们一家近期的行程、接触的人都巨细无遗地调查了一遍。
事实,他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只不过……
白无常盯着手机屏幕,斟酌良久,都没有回复。
一只手夺过了白无常手中的手机,修长的手指在屏幕快速跃动,发送了消息。
手机又回到了白无常手中,只是多了一条发出去的回复:“收到”。
依旧是连个标点符号都没有。
白无常垂下眼,抿了抿唇。
“大人!我是一时鬼迷心窍!我以前可从来没犯过法啊!我就是太想念我家人了!我有老下有小啊!我是家里顶梁柱,我突然死了,他们怎么活啊!”
牢房内的那个诈骗犯抓着铁栅栏,声嘶力竭,哭得眼泪鼻涕一把,情真意切。
同牢房的其他人各有各的反应,但大多都只是看热闹。
白无常抬眼看向那个男人。
男人哭得更大声了,“大人!求求你们行行好!我再也不敢了!我绝不再犯!我会找个正经工作赚钱的!求求你们放我一马吧!就让我联系联系我家里人!就只要一次!一分钟!就一分钟就好了!求求你们了!我妈妈有冠心病、高血压,她每天要吃药的!我老婆又要照顾我爸妈,又要带孩子,又要工作……我太想他们了啊!我只要一分钟!半分钟!”
他哀求着,跪在地,砰砰磕头。
白无常神色淡漠,只是手握紧了手机。
冷笑声从身边传来。
黑无常又靠回到了墙壁,双手插兜,姿态悠闲,睥睨着那个男人。
“你当黑白无常真是警察吗?”
哭声戛然而止,下一秒又响了起来。哀求的话也不断从男人嘴里倾吐出。
黑无常继续道:“你都死了十二年了,还不清楚这里是哪里,我们是谁?你一个吸毒赌博的渣滓,活着的时候就没奉养老母、照顾妻儿,现在死了,骨灰都撒海里十二年了,想起来伱的家人了?”
那男人如弹簧一般直起身,惊愕地望着黑无常,“骨灰撒海里?谁把我骨灰撒海里了?”
“你说呢?你对你家里唯一的贡献就是那点海葬补贴了。”黑无常讥笑道。
男人的脸色一阵扭曲,喃喃自语:“难怪我账户里一分钱都没有……那臭娘们……那个死老太婆……”他面容变得狰狞,咬牙切齿。
铛铛。
黑无常踢了踢铁栅栏。
男人吓得后退,很快,又露出了谦卑讨好的笑容,“大人……”
“诈骗,关十二年。”黑无常说道。
男人脸色再次巨变。
“之后就看谁会看你吧。”黑无常扔下这句话,就往外走去。
“大人!等等,大人!怎么十二年?!我才骗了一千来块,还没得手呢!大人!大人!!”男人扑到铁栅栏,脸都挤进了栏杆缝隙。他声嘶力竭,却没能让黑无常回头。
白无常也跟着黑无常离开。
牢房内,有其他犯人发出奚落的笑。也有人叹息着,感慨自己同病相怜。
那男人扭头看看自己的狱友们,“为什么判那么重?十二年?我进酆都也才十二年!”
他的狱友们都没搭理他。
他也只好悻悻地找个角落坐下。
说到底,他活着的时候烂命一条,死了也没好到哪儿去。对他来说,在哪儿都没什么区别。
黑白无常一路走到了派出所大厅。
一网通办的机器在大厅里排了一列,每一台机器前都有十数人排队等候。
见到黑白无常,本有人想聚过来询问问题他们可有太多的问题想要问了只是认出了走前面的那位,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
黑无常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如在台走秀,对这些人视若无物。
有人挤眉弄眼的,瞧着他身后的白无常,却是没得到白无常的回应,只能泄气,继续去机器那儿排队。
自然也少不了八卦的人。
“这位爷最近也在忙着抓人呢?”
“这不是大材小用了吗?”
“人手不足,也没办法。”
“那位古装小哥怎么看着心情不好?”
“不知道。可能是忙疯了吧。”
“唉,要换平时,只他一个人,肯定能问出点事。”
“怎么?那个白无常有什么说法?”
“没什么说法。就是那位脾气比较好。”
黑白无常将这些议论都抛在了身后,出了派出所。
他们并没有商量,但都知道接下来要去哪儿。
正如那些人所说,他们最近是“忙疯了”。
这是变革之初的必然混乱。
更何况,这里面还有他们的有意为之。
行走到了无人的小巷,白无常看向了前面的那位黑前辈。
“怎么?”黑无常问道,脚步并未为因此放缓。
白无常没有说话,只是仰头看向了那座在酆都任何角落都能望见的仙山。
仙山山顶被云霞笼罩,只偶尔能见到那仙霞后的琼楼玉宇。至于那山间的神兽,则时不时会现身,或发出奇异的声响,吸引酆都城内所有人的注意。
在酆都城流传的各种消息中,至今没有人登那座山。
白无常也没去过那座山,但他知道,黑前辈早就去过,更知道黑前辈送了一些鬼魂进山,还知道那山里的老鬼老妖们出来过。
那些牢里的鬼魂……
白无常垂下眼。
他周身的白光都跟着黯淡了几分。
“酆都是死亡仅剩下的庇护所。我们只代表着阴间的秩序。但阴阳平衡,如果我们这里崩溃,人间也不会好到哪里去。”黑无常开口说道。
白无常茫然地看向黑无常。
黑无常所说是很显而易见的道理。可白无常现在动摇了。
没了天庭地府,人间并未崩溃。
如果没了酆都,没了鬼魂……
他原本以为是谁都没有办法,就像是酆都城那条“只进不出”的规矩和城外堆积的饿殍。
黑无常也仰起头,看向那座仙山,微微眯眼。
“牠们可不是什么孤魂野鬼,也不是那种夹着尾巴过日子的邪祟妖魔。你准备怎么应对牠们呢?”黑无常问道,转身看向白无常,“要知道,真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牠们会不惜一切代价想办法活下去的。”
白无常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黑无常又问道:“再说了,真到了那一天,你是准备引颈就戮,还是在此之前就完成自戕,践行你自己的正义呢?”
白无常依旧无法回答。
黑无常回身,继续往前走,“那只老鸟提出的,已经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了。”
“你真的这么觉得吗?”白无常问道,“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不直接将你们的新规划在整个酆都公布?”
黑无常歪头看向白无常。
白无常身的光变得凝实了一些,望向黑无常的眼神也重新变得坚定。
“我想知道你这么做的真正理由。”白无常说道,“你并不怕牠们吧?”
黑无常笑了。
“刑不可知,威不可测,则民畏也。这是几千年前人类就明白的道理。”
白无常蹙眉,“我们不需要他们的畏惧。”
“是啊。”
白无常愣了愣,“牠们……”
“牠们也不需要。”黑无常淡淡说道。
活了几千年的妖怪,死了几千年的鬼魂,怎么会需要人类的“畏惧”这种东西呢?
凤凰之火不光能荡涤邪祟,也能轻而易举地焚城灭世,至少瞬息之间烧尽方圆百里是没问题的。在这样的力量面前,人类畏惧与否,又有什么意义?人类也不可能真正杀死凤凰。因为他们赋予了凤凰浴火重生的能力,赋予了牠成为不死不灭的属性。
白无常彻底怔住了。
他身的白光明灭不定,显示出他此刻混乱的心情。
“天庭地府都没了,但酆都却活了下来。”黑无常轻轻叹息一声,“祂们、牠们那时候都不过是挣扎求生的蝼蚁,死了的不是更弱的那一方。祂们只是站错了地方而已……”
白无常的白袍无风自动,广袖飘舞。
黑无常的黑发纹丝不动,身那些金属首饰、挂链反射着森冷的光。
良久,风静止。
黑无常和白无常像是无事发生一般,继续之前那沉默的前进。
只是白无常身的光更为黯淡了,黑无常则如同吞噬一切的黑洞,行走过的地方都暗了几分。
零时新闻:非遗传人,古法手制。传统沉香、檀香,各色花香、果香。可定制。量大从优。送礼佳品。
正值旅游淡季,海洋巨星号的船票不用抢,随时都有空余。只不过它的航行有个固定的路线和时间,黎云没办法中途船。
这等待的时间黎云也没浪费。
他和庄宝力吃了一次饭,和庄雪霞也频繁发着消息。
庄宝力并不信怪力乱神。即使黎云有意引导,他也没想起来什么有用的线索。当然,黎云虽然有意引导,但也没敢坦白直言,就是“引导”,都不敢太过越线,生怕不信鬼神的庄宝力被他给“带歪”了,本来只是做做噩梦,到时候变成真的见鬼了。
庄宝力目前只是做噩梦,而没有真的“见鬼”,或许也是因为他从来不信这些。
相较而言,庄雪霞完全不用黎云引导,自己就往那方面想了。
即使如此,黎云和庄雪霞这个青春期的小姑娘也实在是难以沟通。
一方面是因为庄雪霞那天课“玩手机”,跟黎云保持联络,被老师逮个正着,手机给没收了,事后还被叫了家长。这让庄雪霞接下来数日碰手机的机会少了很多。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述事情,比起那个“预知梦”,和自己父亲遇到的怪事,庄雪霞现在有了更现实的烦恼。
被老师叫去学校的是庄雪霞的母亲罗兰君。
罗兰君原本对庄雪霞更有耐心,更为宽容。但这开学没多久,连着两次被老师叫到学校,一会儿是迟到旷课,一会儿是课玩手机,罗兰君再好的脾气也绷不住了。
她对庄雪霞的关心并不比庄宝力少。
罗兰君的态度变化则让庄雪霞烦不胜烦。
平日里拉偏架、和稀泥的妈妈都板起脸训了自己,还将此事告知了爸爸,害她又被多训了一顿,庄雪霞委屈得不行。
她明明是真的遇到了危险,她还是为了爸爸才紧张地跟黎云联系,结果反倒被训。
“好心当做驴肝肺!”庄雪霞偷偷跟黎云抱怨。
这话还是她新学期语文月考里一篇阅读分析文章的句子。她觉得放在自己身正合适。
她的抱怨,找错了对象。
黎云的年纪介于庄宝力夫妻和庄雪霞之间,他早已过了害怕“父母/老师的责备”的年纪,还因为失去父母的关系,他对庄雪霞的这种抱怨其实是有些反感的对于“好心当做驴肝肺”他更是无所谓。他现在到处帮人解决灵异问题,纯粹是在做志愿者,不求回报,甚至不觉得需要告知对方真相。
这让黎云想起了最初见到黑白无常时他们那有些夸张的自我介绍。
“兴趣使然”。
既然是“兴趣使然”,那么无论对方做出什么反应,是感恩,还是不屑,或是嫌弃厌烦,他都不必放在心。因为他是为了自己在做这些事情。
黎云礼节性地安慰了一下庄雪霞,并含蓄地提醒庄雪霞他们的谈话应该围绕着那件灵异事件进行,而不是用来谈论这些生活琐事的。
这自然引起了庄雪霞的抵触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