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他们做出了这张拔步床的雏形,搭好了基本的框架。下午,他们将进一步将它细化,制成真正的成品。
陆清远设计的是一张海棠拔步床,床檐上浮雕海棠枝叶,三面的矮围子和前面的两块门围子上也全部都有透雕的海棠花,繁复而华丽。
雕刻的内容他没有完全画在图纸上,照常规来说,这部分的工作也主要是由他自己来完成的。
中午他们随便休息了一下,考生们随便吃了点带来的干粮,陆清远的面前则摆了几个小菜,一小桶香喷喷的白米饭,那是主考方专门为这些师傅提供的午餐。
这对于在场的考生来说都是难得一见的美食了,但这时候却没一个人关注到这边。所有考生都围在那张拔步床旁边,张大了嘴,似乎难以想象这是通过他们的手做出来的。
陆清远拿着筷子慢慢吃着,目光一直注视着那边。
“这床也太吓人了,什么人才睡得起啊。”
“这么多木料,可以做好多张床了。”
“是啊,哈哈哈,不过真好看。”
“嗯,真好看。”
一开始,考生们中间此起彼伏的全是惊叹声,渐渐的,他们沉默了下来,仰望着这张床,眼里全是向往。
“师傅,茶。”
这时,一个考生走了过来,拎着茶壶,给陆清远空掉的杯子里重新倒满了茶水。
杯面上腾起飘缈白气,显然是他刚刚去打来的热水。
“你跟他们不是一起的吧?”陆清远问。
那个考生一愣,挠了挠头说:“嗯,师傅你看出来了啊。”
他正是罗家坊的东方磊。
“这有什么难的。”陆清远嗤了一声。
他走南闯北,到处做活,走过的桥比东方磊走过的路还多。要是连这点也看不出来的话,他也不用混了。
“以前见过这种床吗?”陆清远问。
“没有。”东方磊摇头。
“给你个机会,让你睡这张床的话,你要不要?”
“不要。”
陆清远这样问话只是因为心里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不算太认真的,结果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顿时来了兴趣。
“为什么?”
“太费料了。”
“费料?小小年纪,倒挺知道节省。除了这个之外呢?”
“还费工。”
“费工?这还费工?半天时间就做到这种程度了!”
陆清远摇摇头,觉得这小孩什么都不懂,不打算再跟他多说了。
“是很费工啊。咱们这一共有二十多个人呢,一早上死命地干,才做到这种程度。这床好是好,我不想睡。”东方磊没看出他的意思,很耿直地继续说。
“你家的床什么样子的,这床什么样子的,那能比吗?”陆清远继续摇头。这时他也吃饭了,站起来收拾碗筷,准备收拾完了继续干活。
“我家没床。”东方磊一边帮忙收拾一边说。
“没床?”陆清远这是真没想到。
“穷呗。我家十几口人,都是睡地上的。”东方磊说得平平淡淡,并没有卖惨的意思。
“宁可睡地上也不想睡这样的床?”陆清远不是没见过这样的nrn,但是是真的不明白东方磊这样的想法。
“这张床用的料子,这么多人,足够打五六张床了吧?换成便宜木头的话,能有十几张?这样算下来,我家一人一张都够了,为什么要睡这么好的床?”东方磊的想法非常现实。
“这怎么能相提并论。”陆清远不赞同。
“怎么不能了?床不就是给人睡的吗?一人一张床,当然比十几个人挤一张好多了。”东方磊自有一套理论。
这种床,可不是要让十几个人挤着睡的
陆清远想反驳,但张了张嘴,却又闭上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两边说的东西完全不同,没法沟通。
陆清远彻底不说话了,收拾完碗筷,回到拔步床旁边准备继续干活。
这张拔步床,他其实是规划了很久的。
徒工试之前这一段时间,他一直都在琢磨这个东西,它的每一个细节其实都已经刻在了他的脑海里。按理说,他应该站在这里就能动手,迅速将脑海里的东西全部化为现实。
但现在,他握着凿子,站在木床跟前时,却不知不觉地发呆停手了。
他突然想起了非常非常遥远以前的过去,他家的情况也跟东方磊家差不多。
那时候的冬天,寒气从地里直透骨髓,可真是难熬。
他已经有好几十年没过过这样的日子了吧?
“陆师傅,今天下午”许问的声音突然在他耳边响起。
“你家的日子应该也不怎么好过吧?”陆清远突然转头问他。
“呃还好吧?”许问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有些迟疑地回答。
“不用说了,能琢磨出这么高效率的法子,一定想了很长时间吧。”陆清远一副了然的样子看他,接着又叹了口气,“不过木匠这种事情哎,先不说这个了,我知道怎么做了。”
许问完全摸不着头脑,呆呆地应了一声,看着陆清远重新握紧凿子,吆喝道:“跟我来,看好我怎么做!”
陆清远重新开始动工,这一次,他主动改变了自己的工作方式。
下午的工作,他沿袭了上午的方式,把整体的工作变成了一个流程。
他把许问带在身边,让他来组织安排工作,自己则尽可能地把接下来的各个工序转化成可分解的部分。
雕花只能他来做?
没关系,他画出图样,尽可能地在不破坏整体造型的情况下进行简化。然后,一些比较机械化的工作交给考生们来做,自己则负责后期的塑形与完善。
他比上午更加忙碌,但这一次,他有点化主动为被动的感觉,指使得许问和其他考生团团转。整个工作推进的速度,也比上午更加快速。
日头渐渐偏斜,时间渐渐临近这轮考试最后的终点。
最后磐声敲响,两名军士听声上前,不由分说地让考生们退开,接着“哗”的一声,一块巨布展开,罩在了他们这一天工作的成品上。
“二轮考试结束,考生离场!”
洪亮的声音中,考生们同时长舒一口气,列队准备出去。许问站在队伍里,也准备出去。
“许问。”陆清远站在原地,缓缓把工具放到一边,突然叫出了他的名字。
许问愕然转头。
“你”陆清远说了一个字,却又闭嘴了。
“陆师傅?”
队伍开始缓缓向外走,许问回头看了一眼,问他。
“唔,算了。等你完成考试再说吧。”陆清远摇摇头,挥了挥手。
“是。今天辛苦师傅您了。”许问向他行了个礼,快步跟上了队伍。
陆清远抬着头,看着被布笼罩住的巨大木制品,迟迟没有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