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认识吗?”
宋茶茶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总觉得那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哀伤。
又听他说:“也是,这个时候的话,茶茶的确是不认识我的。”
宋茶茶不懂他的意思。
“可是我好想茶茶认识我啊,一直一直都能认得我,但是为什么每一次都失败了呢?”
如果说方才还是错觉,那么宋茶茶现在绝对没有感受错,那个人是真的很伤心,因为她听到了他隐约的啜泣。
“对不起,我实在是无法了解现在的情况,如果是在这个世界的话,我的确不认识你。”
宋茶茶接着说:“可是你现在这么难过,我很过意不去,总觉得是因为我的原因。”
她看着那人的背影,抬手轻柔地抚摸他的后背:“如果你想认识我的话,也可以啊,在这个世界里,我也想有朋友。”
“总之,你别哭呀。”
感受到她的抚摸,那人的背影轻轻地颤抖了。
“茶茶不让我哭的话,我就不哭。”
这人讲这话的时候软软的,那股子委屈劲儿化在语调里,像是在撒娇一样。
宋茶茶受用这份可爱,他明明看起来那么高大,但是怎么会像小孩一样。
“所以,想和我认识的人,你究竟叫什么名字啊?”
“想和茶茶认识是真的,和茶茶认识了好久也是真的。”
“可是,只有你能主动叫出我名字的那一刻,我才能转身见你。”
宋茶茶不解:“为什么?你是被困在这里了吗?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这里啊——”他苍凉地笑:“是我的识海,是我的阿鼻地狱。”
“茶茶,你看脚下。”
她低头一看,迷雾消散后,她的脚下分明是一片红色,她似是闻着了一点可怖的血腥味儿,原来那竟是一片血海。
一个人的识海怎么会全是淋淋鲜血,那血海忽得拍起一片浪,将她和那人分隔。
等浪落下,她定神一看,才发现那人脚下燃烧起烈火,而她被不知道哪里来的一根藤条拉到另一个地方,躲过了火焰。
宋茶茶眼看着那火不断攀爬上那人的衣袍,急得大喊:“你快逃啊!”
可那人脚下却像生了根一样,一动不动。
没有名字的话,无法转身,竟也无法向前吗?
宋茶茶大脑飞速运转,这个人的名字究竟是什么?他和她一样也在《浮屠经》的世界里吗?
“百里晴明——?”宋茶茶试探着喊出第一个名字。
那人没动,不是。
这背影和声音不管哪里其实都不像百里晴明的,可她也只能这样试着从最熟悉的人开始猜。
“穆扶苏!夜离!宋凛!阿池!郑子峰......”
火已经烧上了他的衣领,而他没有任何动静。宋茶茶喊出的名字没有一个是对的。
她究竟是和谁认识好久了?
“名字,是一个人的言灵。只有被叫出了名字,这个人才被赋予了真正的灵魂。”
《浮屠经》里,认识好久的人究竟会是谁?
难道是......,宋茶茶感觉自己灵光乍泄,这个问题的答案要这样思考吗?
“你,是长歌吗?”她颤抖这声音。
火,几乎要将那人整个吞噬掉的火,终于有了减弱的趋势。
真的是长歌,她猜对了。
“长歌——,我倒的确是叫过这个名字。”那人终于开口,可声音听起来却虚弱了许多。
宋茶茶根本无法松口气,因为那火势虽然在减弱,却依然在缓慢地向上。
“我想我今天,是见不到茶茶了。”那道小小的声音像刺刀一样扎进宋茶茶的心脏。
对不起,她喊得太晚了。
“对不起,长歌。”宋茶茶嘶哑着喉咙。
她绝望地想。
她好像,在梦里,杀人了。
百里晴明是被一声“长歌”惊醒的,他一睁眼,发现自己竟然躺在那丫头小桃的怀里。
他的脸正对着她的,而她的手还搭在他肩头,半梦半醒间那点温热的暖意,似乎就是从这里传来的。
他想要起身,却见自己的几缕头发还缠在她的手指间。本该是黑白分明,却偏偏有一抹扎眼的红。
是血,这个人受伤了。
她似乎做了不愉快的梦,脸上还挂着两道浅浅的泪痕。阳光穿过树的枝叶洒在她的脸上,留下几点不规则的暗影。
风催着光影在她的脸颊、眼睛上微微晃动,她看起来在梦中真的遇到了痛苦的难题,微红的嘴唇带着哭腔,吐出两个字:“长歌——”
长歌,百里晴明想起来,是那个长歌,她那日坐在街上,是哭哭啼啼地说来着,是她喜欢的人的名字。
不是,他这个长歌。
那个一整晚隐隐约约的梦,被这人一提醒,终于又汹涌进他的脑海,还是没能忘记。
不是什么好梦,无非就是他的些许过去。
他梦到自己很小的时候,在街边乞讨,被一个壮汉一脚踢到路边的石头上,磕得头破血流。
有天他遇到一个慈眉善目的婆婆,说让他去做童工,却没想到她竟是骗他到那种地方作**。
他还那么小,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逃出来的,只记得那个对他动手动脚的老男人死的很惨。
好像是他杀掉的,又好像不是。
于是他又重新过上了乞讨的生活,把自己搞得越来越脏,看起来面目丑陋,害怕再回到那个地方。
他跟一群年纪体格比他大的乞丐争食,被群殴也不怕。有人给他吃猪食,他也开心,至少不用饿肚子了。
后来他又遇到一个慈眉善目的人,那女子总是尾随着她,离他不远也不近。
等他一回头,就笑着说想给他治伤。
“怎么,你也要骗我去那种地方吗?”他冷着眼问她,手里紧紧地攥着把小刀。
如果她敢欺负他,他就狠狠地用刀杀掉她。
她似是半晌才反应过来,然后认真对他发誓:“绝对不会,只是治伤。”
其实这个时候,他身上已经患了怪病,身上总是沉得迈不开腿,经常会突然摔倒。
他答应了,因为她真的好烦,总能找到他,然后缠着他。
不是治伤吗?治就治吧。
他也很疼很疼,治好伤的话应该就可以好好地活下去吧,至少比现在要好。
治好伤的话,她总该离开了吧。
他信了她,在她那里养伤的日子里,她有时候会吹笛哼唱,有时候会伏在桌前写写画画,不知道在干什么。
她问他现在有名字吗?
他说没有。
她也不说给他起个名字,只笑着说很快你就会有的。
后来,他还真就很快有了名字,那对乞丐兄妹说:“你就叫长歌吧。”
当然这个时候她也离开了他,像是有预谋地把他送到了乞丐兄妹身边。
她不知道是给他用的什么神药,他的伤好的利利索索的,就连身上的怪病也在她离开的几天后突然消失了。
他其实是有妄想过的。
“能不能带着我?”他鼓起勇气问。
“什么?”她似乎有些惊讶。
“我说,你能不能带着我?”他抬着头仰视她,声音很大像是保证一样:“我可以帮你干很多很多活,做你的仆人,不会让你白带着我的。”
求求了,带着他吧,他真的再也、再也不想流浪了。
他渴望地看着她,手上还拿着事成之后的谢礼。
是他今天早上跑到山泉边摘的一束野花,很漂亮,很像她每天在桌上写写画画的东西。
也很像她,色彩缤纷。
可得到的答案却让他如遭雷击。
“对不起,我不能带着你。”她蹲下身,摸了摸他的头:“对不起。”
她竟然毫不犹豫地拒绝,她一直以来看起来不是很喜欢他吗?
“为什么?”被拒绝后,他努力克制自己的心情:“我做你的奴仆,不行吗?”
“这是报答。”他又补充。
我不是知恩不报的人,也不是他们说的坏孩子。
“没有为什么,我也不需要报答。”
没有原因,我不需要。
是不需要报答,还是不需要我?
他很生气,他恨她。
他又开始流浪。
没有人愿意从黑暗中出来再坠入黑暗,好不容易看见光却抓不住光。
她不想当他的光。
直到他后来有天遇到百里月,那时候他正在逃跑,百里月救了他。
又说是觉得他逃跑的速度非常人所能及,看起来天赋异禀,问他要不要和他一起去仓鼎山拜师学艺。
那个人不愿意要他,可是百里月愿意。
“我以后就是你师姐了,会保护你的。”
百里月的确是个相当称职的师姐,她把自己的姓氏都借给他用了。
于是他有了新的名字“百里晴明”,乞丐兄妹给他起的“长歌”渐渐地都快要被他忘记了。
他的人生确实因为百里月而改变了。
清晨的几声雀叫打断了他的回忆,他终于想起伸手去解纠缠在她手上的头发。
那清脆的鸟叫声没有弄醒她,这手上的头发一动,她倒是醒了。
宋茶茶看着眼前人看着自己一脸冷漠的样子,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从那噩梦中醒来了。
方才的一切,真的都只是一个和往常一样荒诞的梦。
想到这里,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太好了,你没事了。”她看着毫无异样、正在整理衣衫的百里晴明开心地讲。
他整理衣袖的手一下子顿住:“所以,昨晚是有什么事吗?”
“没有,”宋茶茶笑呵呵地骗他:“就是说你昨晚和那怪物打架,没事就好。”
是这样吗?百里晴明想,那么这人手上的伤口应该也是昨天和鸺妖大战而受的伤吧。
宋茶茶起身,却因为腿被枕麻了,而没能站起来。
一整晚,自己靠着粗糙坚硬的树木,却让他舒服地枕着她的腿,百里晴明不明白。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哪怕是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地方,也要做一个尽职尽责的丫鬟吗?
“公子?”他听见她柔柔地开口:“拉我一把好吗?腿麻了。”
说着便伸出了手。
那只手就这么伸着,几乎要碰到他的指尖。
他不回应,她就这么笑着伸着,等待着他。
他想起这只手带给他肩头的温柔,于是用力一拉。可这手劲儿太突然,宋茶茶没站稳,就跌入了他的胸膛。
还没等他推开,她就忙自己退了出去,笑盈盈地说:“谢谢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