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五一整夜的血雨腥风，突如其来又诡异消失的魔气，让整座邺城变得“死”气沉沉，原本繁华的大街上已经少了很多人出现，好多百姓都窝在家里，惴惴不安地担心着这一天会再度来临。

自打那日之后，这个邺城都人心惶惶，唯有悦来客栈的人能勉强睡个好觉，那一剑除掉魔头的人就住在这里，他们自然也能安心多。

悦来客栈的小二不满地跟另外几个伙计说：“你们看我就说宫主每年花车游街屁点用都没有！就是为了给她那男宠撑场面！”

有人嗫喏：“是郎君、郎君。”

“什么郎君？！拜过堂成过亲吗？明明就是男宠！”小二“呸”一口：“瞧瞧，原本也算大好的日子，竟然招来了那种不详的玩意儿！”

另一个伙计火气也上来了：“更过分的是，都出事了，素月宫主竟然还在游！还在游！”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开了：“要不是咱客栈里百里姑娘一剑过去，那魔物和她的手下非得都吃光咱们！”

“话说那玩意儿不会是魔物吧？...”

“不知道，看着也不像妖怪，魔族都灭了一千年了，怎么还会生出花儿...”

“这要不是魔物还能是什么东西？只要是没死绝，就还能再长出来！”

“正所谓此消彼长...”

这句话一说完，几人都掉过头来不悦地看他：“你什么意思？谁要长？谁要消？”

“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觉得若魔族再起，我们这些人岂不是最容易遭殃...”

话是说得有理，另一人道：“邺城也就是这些年太平惯了，放眼其他城，哪个没有修仙的门派？真要出事了，就等着这些门派来救呢，若是日后能飞升成神仙，还可以保本方平安。”

“就是这素月宫代代传下来，不立修仙门派也就罢了，偏要供奉地狱花神。”

“那百里姑娘真的不是神仙吗？”

小二招呼他们凑过来：“非也，有一日我偷听到他们是仓鼎山的人，是修仙者。”

一人闻言，激动道：“像百里姑娘这般厉害的修仙者，日后一定能飞升成神仙！”

“嘘——小点声！”还是小二眼尖，远远地便看到百里月和一位公子一齐回来了，是她的那师弟尚敬。

几人忙上前招呼：“百里姑娘您回来了！”

却看那百里月行色匆匆，没工夫搭理他们，脸上表情寡淡之极，实在不像他们心目中救世的神仙。

说来也奇，日日跟在百里月身边的那位英俊小公子他们已经有几日没见了，那位笑起来很可爱的丫鬟，他们也几日没见了。更离奇的是隔壁那两位金贵公子也几日没回来了，他们一次性付了不少房钱，如今那房子是留也不是，不留也不是。

不到小半个时辰的功夫，百里月和尚敬便又出来了，小二仍是喜笑颜开地看着他们，却没想到两人径直向他走了过来。

开口一句话便是：“我们要退房。”

“退房？！”

退房自然不是什么大事，哪个客栈来住店还不离开呢？可眼下是能对付魔物的人要离开了，客栈里的人一下子害怕起来了。

“敢问客官，您这是要到别的店里住，还会要离开邺城啊？”

尚敬：“你问这些做什么？”

小二：“客官您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主要是这六月十五那天吧，实在是给邺城人吓坏了啊，要不是百里姑娘的除魔一剑，只怕整个邺城的百姓都要遭殃啊。”

“我这不是怕万一出了事，还能请百里姑娘前来搭救吗？”

尚敬：“若真再有这样的事，我师姐便是想来也赶不来的。”

百里月低斥一声：“尚敬！”

尚敬随即不吱声了，百里月道：“我们很快就会离开邺城...应该也不会再回来了...但如果邺城再发生这样的事，我们会回来的。”

小二算是勉强松了口气，便和他们道别了。

从悦来客栈离开，百里月和尚敬便返身回了素月宫。

夜色沉沉，白日里高大巍峨的素月宫，宛若蒙上了一层迷雾，越往里去，那层楼叠榭下不知有怎样星罗棋布的迷局。

几声凄厉的夜鸮声划破夜空，一点星火在黑暗中点亮，一个身披黑袍的人穿行此间，这是一条蜿蜒的密道，再往前下几个台阶，便能看到两处篝火相对而立，篝火之间是一道门，门前站着两个人，一见来人，便低眉顺眼地恭敬道：“宫主大人。”

身披黑袍的人摘下头上的帽子，荧荧火光照出她娇艳的面容，正是素月宫主，她将手里的东西交给小厮，道：“里边什么情况？”

“回宫主的话，还昏着呢。”

素月宫主皱了皱眉，抬手便推开了那扇门，身后两个小厮慌忙捂住了口鼻，只因那门里的味道实在是腥臭不堪。

入眼是一座四四方方的池，大的几乎没什么落脚点，素月宫主往前一步，一座桥便凭空自她脚下升起。她在桥上往前走了几步，那原本平静的水面突然翻滚了起来，发出怪戾的尖叫。

“哈哈哈，你...来了...”

她全当没听见继续往前走，见她不理人，那声音便有些愤怒了，一个水花便扑了起来，愣是扑到桥面上沾湿了她的衣摆。

见自己的衣摆被污血沾湿，素月宫主停下了脚步，那副娇艳的面容也出现了裂痕，她怒不可遏地看向池中：“都给我闭嘴！”

几颗骷髅头不停地在血水上拍打，试图将那污浊的血水都溅到素月身上，看他们仍然不住手，素月怒道：“你们一个个的能翻起什么能耐，就只是将你们的血溅到我身上吗？”

那些骷髅不听，怪戾的呜咽逐渐放大：“放我出去...放我们出去...”

这话引得素月宫主狂笑：“出去？！别忘了，你们有多少人是心甘情愿留在这里的，更别忘了，你们已经死了。”

她烦透了这群骷髅头的呜咽，一袖挥过便止住了叫声，然后在血池正中央的一根石柱前停下。

那石柱上吊着一个人，两只手腕被捆在一起，已经磨出了重重的血痕，不堪折磨的人低垂着头，看不清模样。

“你醒了。”素月宫主肯定道。

方才这么大动静，怎么可能不醒，那人抬头看了她一眼，便又阖上了。

素月宫主也不甚在意：“我今天去见了一个人，那个人告诉了我你的名字。”

“原来你叫百里晴明啊。”

被吊着的人瞬间睁开了眼，只是那只右眼有一抹浅浅的红，苍白几无血色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古怪的表情。

“肯看我了？”素月笑了：“你的名字可真是金贵的很，竟叫我用一条命换来的。”

见他不解，素月便故作神秘地凑到他跟前：“想知道？”

“是你的命，她叫我杀了你。”

登时，百里晴明的眼睛便盯上了她，右眼的血红越晕越大，整个瞳孔都变成了红色，一红一黑的眼睛好不怪异，可却把他那张脸衬出一种妖异的美感。

他本可以不搭理她这番信口开河的，可他还是忍不住反驳：“你胡说。”

“你不信？”素月双手背到身后：“她拿着我给你的印，让我救一个人，我既然答应了你，总得信守承诺吧。”

“我告诉她，要想救她的师弟...不不不，是你们的大师兄穆扶苏...要想救他，就得把你全身的血都灌入浑天珠中，给穆扶苏吃掉才可以。”

“她答应了。”

百里晴明的眼睛恨恨地盯着她，这只是她想要激怒自己的把戏罢了：“她不知道我在这里。”

“你怎么知道她不知道？”

“她表面上对我说你失踪了，大家都在找你，可是她听到我说我这里有个魔修的血可以用的时候，她浑身在颤抖啊！”

素月宫主笑得头上的朱钗都跟着一通乱摇：“你倒是说说，她心痛一个魔修做什么？”

“你被抛弃了啊。”

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百里晴明不断地告诉自己，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小孩子了，不会再听到“抛弃”这样的字眼就愤怒，况且这不过是素月说来诓骗自己的话。

“师姐不会的，她一定在找我。”

素月仿佛受不了他这般天真愚蠢一样，摇了摇头：“你可以不信，但你也可以想想。”

“你和穆扶苏在她心里谁更重要，你不是很清楚吗？”

“她会不会为了救她的大师兄放弃你的性命，你心里还没有答案吗？”

“为了一个更重要的人，放弃另一个人的生命对你来说不难理解吧。”

的确，不难理解。百里晴明突然就想到在孤鹫疯的那一幕，他为了救百里月，直接将她的丫鬟小桃，送入了巨狟口中。

如果是真的，那他现在是小桃的处境吗？

突然，那句“她不会”卡在了他的嗓子眼里，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怎么不说话了？”素月道：“不说话也没关系，左右明天就要用浑天珠炼药了，在你死之前，我得如了你的愿，让你去看看你那位好师姐。”

说完，她便返身出去，走了两步，又回来了，将那吊着他的铁链往下放了几尺，一直放到地面上，与她平视，然后解下自己身上的黑袍，披在百里晴明的身上，给他打了个结系好。

“还给你，这是你的饲魔人给你的。”说着素月低笑一声，似是嘲笑：“她以为靠着这个就能让别人发现不了你是魔修了。”

“人在绝望的时候，真是什么愚蠢的想法都能做出来。”

说完，素月又返身踏上了那座桥，这一次血池中的骷髅没有发出怪戾的叫声，也没有再往她身上扑腾血水了，只有一个骷髅头从她上桥开始便一直跟着她往门口游。

等那道门重重关上，骷髅头们又开始了，有几个骷髅头直接顶上那个一直跟着素月游走的骷髅头，突然开始叽叽喳喳地对他发难：“你又开始了！”

“你是不是有病？！”

“每次那个贱女人一来，你就巴巴地过去，她认得出你吗？”

“他还把我们扑到贱人身上的血水弄干净了！”

“你以为你是前辈，大家就不会教训你了吗？”

“我看你是想死！”

......

一群骷髅头吵吵嚷嚷，开始合伙攻击那一颗骷髅头，他们溅起的血水高高的，甚至打在了百里晴明的黑袍上，晕染出一朵朵新鲜的血花。

“够了。”百里晴明低沉的吼声打破了他们的吵嚷。

骷髅头们愣住了，全部转过来看他，片刻，有个骷髅头尖笑道：“你得意什么，过几天你也会跟我们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