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流下泪来。红烛摇曳，也流下两行烛泪。

这是宋茶茶第一次见百里晴明哭，他向来傲气冷然得很，小时候过成那个凄惨的样子，也从来没有见他流过眼泪。

可此刻，他以手掩面，眼泪从指缝滑落。这不是开心的眼泪，宋茶茶能感觉到。

她用手巾给百里晴明擦了擦眼泪，温和地道：“之前我一直没来得及问你，那个时候素月为什么剜你的眼睛？”

“你的眼睛又是怎么回来的？”

百里晴明渐渐止住了压抑的哭声，他道：“她想用我的眼睛作媒介，复活那个承风。”

“我的眼睛也确实被她剜掉了。”

宋茶茶心里也像被刀剜一样疼，毕竟是她那么努力保护的人，却被别人那样对待。

她此前见他眼睛没什么异样，还以为素月没有得逞，可刚才百里晴明在哭的时候，眼睛分明在疼。

她又听百里晴明道：“其实我的眼睛后来能好是因为你。”

宋茶茶这就不明白了。她打六月十五之后便离开了，百里晴明眼睛能好与她有什么关系？

“还记得你给我画的那幅画吗？”

画？宋茶茶在这世界确实画过不少，但是真正在第一次穿越时期，画的只有那一幅。六月十五当晚，画在扇子上的那一幅。

她当晚画了三幅，还有两副给了神途和清远。

百里晴明：“我当时被剜掉眼睛之后，在地牢中，素月突然有一天把那把折扇给了我。”

那个时候素月宫主告诉百里晴明：“你这饲魔人对你还真是情深似海，拼尽全力想要阻止你被发现不说，还被你师姐弄死了性命。”

“这是从她手边捡到的，画上的人是你啊，画的还真是好看。这要不是仔细观看，怎么能画的出如此逼真的。”

那把沾了血迹的画，丢在他的黑袍上。百里晴明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身边没有一个人的时候，手里竟然还能有那个丫鬟小桃的两件东西。

她竟然喜欢自己吗？百里晴明手里摩挲着那把折扇，心中涌过痛苦和仇恨。一道血泪落下，滴在了那把折扇上。

他抱着那把折扇哭了好久，头一次没有负担那么放肆地落泪，那个时候他的心头只剩下恨了。他发誓如果自己离开地牢，一定要把这些人千刀万剐。

他这一睡睡了好久，梦里做了好多奇怪的梦，小时候几乎被他刻意遗忘掉的收养过他一段时间的脸，也渐渐变得清晰，逐渐与小桃的脸重合在了一起。

他被噩梦惊醒，浑身汗涔涔的。

原本空荡荡的眼眶里，竟然感觉有了东西。

他伸手去摸，隔着眼皮，那里跳动的是眼睛。

素月趁他昏睡，给他撞了假眼睛吗？百里晴明睁开眼睛，这地牢里不知何时从砖缝里透出了一点熹微的晨光。

瞎了几日后，百里清明又复明了。他惊喜地站起身，想确认一下自己的眼睛是不是真的好了。那把折扇从他身上掉了下来，摊开在地上。

这就是小桃留给他的那幅画，百里晴明弯身将折扇捡起来。上面果然画着一个跟他一模一样的人。看着昂然恣意，生机勃勃。从衣服到指尖，没有一处是不像的。

只是没有眼睛。

没有眼睛的画作，就仿佛没有灵魂，可百里晴明却觉得这画上的自己像活着一样，没有眼睛的地方，无端落下一行血泪。

百里晴明瞬间明白过来，这画上人的眼睛，竟然跑到自己的眼眶里了。

从那之后，他便很快地恢复好了生机。魔族的血统重新觉醒，他轻而易举地逃出了素月宫的地牢。

魔族的人正挖山掘地般地四处找他。百里晴明用那双还不怎么好用的眼睛发现了四处寻找他的魔修屠川。

他重整旗鼓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素月，他自然是不着急弄死他她，只想慢慢地折磨她。

至于百里月和穆扶苏，他很乐意和他们多玩儿几年游戏。

时间久了，那双眼睛他也用的越来越自在了，渐渐的真的在他的眼眶里活了过来。

原来如此。宋茶茶心疼地摸了摸百里清明的眼睛：“还好你没事。”

原著里并没有百里晴明被剜眼的事，是因为她的到来，才改变了轨迹。

事到如今，她对百里晴明是有些愧疚的。而百里晴明也一样因为他那个时候屡次想要杀掉她而无比愧疚。

“你爱我吗？”

新婚夜里，她的新郎跪在床头问她。

宋茶茶看着百里晴明，她想如果是一开始，百里晴明这般对她好，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说“我爱你”，毫不犹豫地亲吻他。

可是现在，很多事情，已经说不清了。

宋茶茶现在只是迫切地想要离开。她亲吻他，也只是为了积分。她让一个人爱上了她，像大海里攀着浮木一样依赖着她。

可是她的目的却是要抛弃他。

宋茶茶头一次觉得自己狼心狗肺，毕竟她接触百里晴明是抱有目的，她曾经可以很坦然地把他当纸片人的，可纸片人是真实地活着的。

她几乎无法躲避百里晴明探寻的目光，在那烫人的视线下，宋茶茶甚至能感觉到这不是一句诘问，而是一句万般无奈的哭诉、小心翼翼的祈求。

百里晴明在祈求她真的爱他。

宋茶茶说不出话来了，百里晴明应该已经知道真相了。

她好像无法硬着头皮去对他说“是的，我爱你。”

她竟然害怕百里晴明下一句会问她“那么神途呢？”

宋茶茶被自己的这个想法惊到了，她一直以来告诫自己，神途是自己认错人的产物，夜离是神途做错事后对自己心怀愧疚的产物。

她不能把以前对百里晴明的那份关乎爱情幻想的喜欢转移到神途身上。

可是从她无法忘记舍身救她的夜离开始，从她一次次包容悦纳神途的无理撒娇，甚至享受他的占有欲开始。

在那个会对她撒娇，回往她怀里钻，会躺在她膝头，一遍一遍说“最喜欢姐姐，永远不要离开你”的时候开始。

在他因为嫉妒而忍不住亲吻了自己的时候开始，她逐渐回想起来了，在某个夏风滚烫的夜晚，她突然惊醒，身边竟然是神途的身躯，和他半梦半醒时欺身狠狠地咬了她的唇。

那是他们的开始。

原来从那个时候，她就喜欢神途了。

宋茶茶抬不起头来，她现在才反应过来自己真的爱上了一个人，可是现在却在和另一个人的婚床上，听他问自己究竟爱不爱她。

她整理思绪，在想自己究竟该如何。

半晌，百里清明湿漉漉的眼睛低垂，他没有等到她的答案，也不是那么地敢去听那个答案了。

正如宋茶茶所猜想的一样，他的确听到了神途和她的对话。

也知道了自己竟然是书里的人物，他原本以为是另一个异世界，或者对方来自于未来。结果没想到自己仅仅是书里的角色，而宋茶茶出现在这里也只是为了攻略他。

一个关于爱情的攻略游戏。

百里晴明想，她对自己到底有几分真心？还还是说只是为了攻略他而对他好？

他回想起对于宋茶茶而言，他们的第一次见面，那个时候他心里充满了古怪，对上宋茶茶那个轻松惬意的笑容。

那个眼神分明是欢喜，甚至有爱恋的。

如果他是一本书里的角色，那至少她也是喜欢自己这个角色。

既然是攻略游戏，也一定可以选择，至少说明她选择了他。

可是不是换成谁也没差？

她已经得到了他全部的爱，那到底还在为什么样的积分发愁？

神途说会想办法让她离开……

那么是不是只要积分不够，她就不能离开自己。

百里晴明的胸腔里泛起涟漪，激荡着他疯狂的想法。宋茶茶究竟是怎么获得积分的？

他很快就想到了，莫名其妙地宋茶茶这次回来以后就很愿意主动亲近他。

自从表明心意之后，亲吻拥抱似乎是他们每天都会做的事。每一次他都流连忘返，沉迷其中，可宋茶茶却总有些怅然，这几天她又不太主动拥抱他了。

也就是说这种方式已经没有效果，她不能得到更多的积分了。

她需要和他更加紧密的关系，才能提升积分。比如婚姻，而今天她一定如愿以偿了。

如果事情像寻常夫妻一样继续发展下去，她应该很快就可以离开自己了。

不！他绝对不要宋茶茶离开自己！

神途可以轻易地进出这个世界，宋茶茶却不能，而他作为一本书上的人物，所有的命运都被作者掌控，所以更不可能翻出这个世界。

他的命运究竟会怎样？百里晴明和宋茶茶说穆扶苏是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也就是说他应该是男主角。

而自己一个魔族，又同他们有仇，想必应该就是反派了。而宋茶茶也怕她走后，自己会出意外，而把这个世界的终极秘密《浮屠经》交给了自己。

两人各怀心思，百里晴明将烛火熄灭，他已经知道了，将宋茶茶能留一天是一天的方法。在找到进入她那个世界的办法之前的时候，他会克制住他的所有冲动。

但他还是问了：“姐姐，我的结局是什么？”

宋茶茶背对着他，听到这个问题后脊背微不可察地颤抖着。

他果然都知道了。

“你会有好结局的。”她说。

“不用骗我了，否则你也不会把《浮屠经》交给我。”百里晴明将自己的头发和宋茶茶散落的一些头发，放在手里把玩，然后慢慢地打成了一个结。

“我只是想知道，我的结局里有没有你。”

宋茶茶沉默。

“好吧，我知道，那个结局里没有你，你本来就不是这个世界里的人。”

百里晴明亲吻着那个发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他们也会像这个发结一样不离不疑吗？

“没关系。”他从背后抱住宋茶茶，头抵住她的脖颈，热乎乎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身侧：“这一次的结局里有你就好了。”

宋茶茶觉得自己是个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