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阿政,叫得嬴政脸颊微红,说不清是什么表情。
他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小娇娘的面前,伸出手似乎想牵她,但手臂伸到一半时僵了一下,又缩了回来。
最后只是咧嘴一笑:“去院里坐吧。”
小娇娘愣了下,这才发现成蟜正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和嬴政,赶紧转身,红着眼圈领着兄弟二人进入后院。
成蟜跟在嬴政后面,几欲张口询问,嬴政也不理睬他。
他只好一边打量嬴政,一边琢磨小娇娘,同时心中燃起熊熊的八卦之火。
有情况,绝对有情况。
嬴政倒是状似平静,可他的脚步却跟得很紧,并时不时偷瞄小娇娘的发髻。
在秦国,一般只有嫁作人妇的女人才会把头发盘起来。
玉儿嫁人了?
怎么会这样.......
嬴政心中既郁闷又惋惜,脑中不由回想起当年在赵国为质的往事。
茅草房后院。
石井旁,小娇娘和嬴政相对而坐。
她将刚烧好的井水,一碗给嬴政,一碗给成蟜。
动作从容,举止随意中带着清雅,配上习习的凉风,皂香弥漫,云鬓招摇,肩承落叶,一股难以言喻的贤良气质不可抑制地散发出来。
嬴政一时看得痴了。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那年邯郸大街,秋意正浓,被一群赵国公子追逐,一只小手拉着自己在街角狂奔,在檐下躲雨,在秋千上开怀大笑。
最美的不是下雨天,是曾与你躲过雨的屋檐。
回忆的画面......
那张稚嫩的小脸,与眼前这张凄美的容颜重叠起来。
他的眼眶渐渐红润,忍不住侧头擦拭,哽咽了一声:“玉儿,对不起。”
“往事如烟,何须再提。”小娇娘凄然一笑:“这些年你过的好吗?嗯.....可有娶妻生子。”
嬴政端起泥碗,轻轻抿了一口,然后点点头。
果然成婚了么。
是啊,自己都已嫁作人妇,他本为王孙,岂会没娶妻生子。
小娇娘心中暗暗叹息,转头望向一旁的成蟜,问道:“他就是你时常提起,远在秦国老家的弟弟吗?”
“嗯。”
嬴政点头介绍道:“他叫成蟜。”
成蟜也拿起泥碗喝了口水,好奇的望向嬴政:“大哥,你们认识?”
他一直觉得嬴政怪怪的,自从看见小娇娘后,就变得跟往常很不一样。
嗯......具体说哪里怪的话。
怪遗憾的。
要说自己大哥贪图美色,他却是不信的,因为王宫里多的是娇妻美妾,这小娇娘,面容虽绝美,但还谈不上倾国倾城。
可为什么会遗憾呢?
嬴政凝视着小娇娘,道:“玉儿吗?她是我当年在邯郸相交的好友,名为玉。”
嗯?
嬴政在赵国为质的事,成蟜是清楚的,但他却从未听嬴政谈起过在赵国的往事,更别说那些所谓的好友。
面带疑惑的望向嬴政。
“在赵国与人相处,为确保安全,总得准备几个化名,而且......”嬴政呵呵一笑,旋即拂了拂衣袖,望向远处,叹道:“似我这般人,身处赵国,无论走到哪里,总会有人跟着,想躲也躲不掉,我只好每到一处便换个名字,这样才能给人少添麻烦。”
“前些年来到秦国,也多次与人打听你的消息,都无人知道,想不到是你换了名字。”玉怅然道:“更想不到,有生之年,能在这里遇见你。”
“玉儿,我并非有意瞒你,当年在邯郸我也很无奈。”嬴政道。
语气中满满的,是藏不住的愧疚之意。
成蟜好奇的眨眨眼,小声问道:“大哥,你回秦国后,为何不差人去赵国寻找玉姑娘呢?”
嬴政心里一咯噔,偷瞄了眼玉,却发现对方的眼神渐渐变得有些幽怨。
禁不住瞪了眼成蟜,这家伙哪壶不该提哪壶!
嬴政还未开口,玉便叹了口气,道:“五年前我就已经离开赵国了,父亲带着我和母亲,还有弟弟去探亲,恰巧遇到了战事,父亲在战乱中不幸离世,一年之后,母亲带着弟弟改嫁到齐国,而我则跟随难民逃到了秦国,只可惜.....赵国的亲人早已生死,他又何处寻我呢。”
“往事无需再提。”嬴政摆了摆手。
“是啊,往事无需再提.....”玉微微颔首,话锋忽然一转,目光冷冽起来:“但有些事,却总该提一下,这些年我始终在寻你,就是想问你一句,当年为何不辞而别?今日既然遇见,想必老天也想给我一个答案。”
嬴政眼皮一抖。
果然女人不管什么时候,都可以做到说变脸就变脸........
成蟜的瞳孔也缩了缩。
虽然玉的语气很平静,但他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
恐怕接下来大哥一句话不对,就要立马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这女人好可怕.....
成蟜下意识的后退了一小步,不过想着大哥是秦王,且武艺不凡,这小娇娘应该不能把他怎样,于是又偷偷上前一小步。
真要打起来,自己应该不用帮手,身为弟弟,还是老老实实看着就好。
嬴政的喉咙上下滚动数次,他好久没这种感觉了,沉吟半响,才缓缓说道:“玉儿,我当年之所以不辞而别,都是怪你啊。”
“怪我?”玉表情一怔。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为伊人,在水一方。”嬴政忽然就念起了一句诗。
摇摇头,他继续道:“我的情况,你有所不知,如今说来,却也是造化弄人,我本为秦国质子,身在邯郸如履薄冰,你对我的感情,又岂能瞒过那些赵国权臣,他们知道你的存在后,就威胁我,让我听他们的话,不然就会抓你们全家,折磨你们。”
“我早晚有一天会回秦国的,与其看着他们伤害你,我想不如,趁着他们并未发现我对你动了真情时,离开你。这样,我们都能安全的活着,过了这么多年,再相见,我们的心里都放下了,坦然地坐在这里,不是很好吗?”
玉咬了咬红唇,追问道:“你当真放下了吗?”
嬴政笑了下,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她,闭口不言。
兄弟二人离开桃林之时,天色还早,其实他们总共也没待多久。
嬴政和玉的谈话,也就寥寥几句。
但对于久别重逢的人来说,似乎已经足够了。
望着嬴政离去的背影,良久,玉抬头望向天空的云层,轻声呢喃道:“所以爱会消失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