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为战术动作？”怪老头不解道。

扶苏知道怪老头被自己调动起思维了，他开始考虑自己的言论，这算是一个良好的开端。

因此他也耐着性子解释道：“所谓战术动作，就是指小范围，浅层次的动作......”

说到这里，扶苏忽然想起怪老头曾与大军搏杀的经历，于是又继续道：“之前我也跟狱卒打听过你的情况，他说你当初以一己之力独自对战秦军？”

怪老头愣了下，旋即愤慨道：“暴秦屠戮城中百姓，我遇见了，自然得出手相救。”

“那你救了吗？”扶苏反问。

怪老头眼睛一瞪，死死盯着扶苏，隔了片刻，喟叹道：“虽杀了数十秦军，但无济于事。”

扶苏并没有嘲讽怪老头的意思，而是尽量语调平和的表述自己的看法：“你的这种情况，就属于战术动作的类型，战术动作一般都是单体行动，利用自身优势，与对方搏斗，厮杀。”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但是层次略浅，容易成匹夫之勇。”

怪老头听完之后，想了想，道：“你的意思是我做错了？”

“小孩子才分对错。”扶苏摇了摇头：“墨家人崇尚和平，绝不会允许滥杀无辜，从情理上来说，见到屠城之事义不容辞！”

怪老头张了张嘴，刚欲开口，却听扶苏继续道：“不过，独自冲进城中与秦军搏杀，确实不可取。”

“当时情况紧急，我若不出手，全城的百姓都会被屠戮殆尽！”怪老头眼睛里满是血丝，低声吼道。

扶苏很理解怪老头心中的正义感，但有些事，不是光有正义就足够的。

等怪老头缓了缓情绪，扶苏又继续道：“从结果证明，你的出手毫无意义。”

“那我该怎么办？”怪老头冷笑道：“难道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杀，无动于衷？”

扶苏的目的不是要跟怪老头谈论对错，而是想引导他的思维方式，所以并没打算在这个问题上深究。

“刚刚我说了，战术动作，那下面来谈谈战略？”扶苏道。

怪老头古怪的看了扶苏一眼，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点了点头，示意扶苏继续。

扶苏淡淡道：“说到战略，就不得不提墨子的《非攻·下篇》：昔者禹征有苗，汤伐桀，武王伐纣，此皆立为圣王，是何故也？”

墨子曰：“子未察吾言之类，未明其故者也。彼非所谓‘攻’，谓‘诛’也。”

怪老头目光凌厉的盯着扶苏道：“你想说什么？”

扶苏眨了眨眼睛，笑道：“依照你们墨家人对我大秦的愤恨，刚才你其实随手都可以杀了我吧！”

怪老头顿时乐了：“我墨门痛恨的是秦国暴政，但不痛恨秦人，他们只不过是被当权者驱使罢了，再说你年纪尚小，并无大恶，我若杀了你，却是玷污了我墨门名声。”

话到这里，怪老头不禁问道：“这跟你说的战略有何关系？”

“我之前说墨子对‘攻’和‘诛’的看法，意思是墨子反对侵略战争，支持正义战争，这其实就是从战略上来考虑的。”扶苏解释道：“你刚才说杀了我会玷污墨门名声，可你有没有想过，我现在年纪虽小，但作为秦人，迟早有一天会踏上战场屠戮百姓，你杀了我可以永绝后患。”

古怪老头闻言瞳孔一缩，怔怔的看着扶苏。

扶苏呵呵一笑：“你不用这么看着我，我想说的，想必你知道了吧，战略是从长远看的，而战术更多的是与实际情况相结合，作出的反应。”

“你当时冲进城中救人，应该从未考虑后果吧？”

“虽死无悔。”

扶苏心中暗暗钦佩怪老头的为人，笑道：“那么我问你，墨门成立数百年，一直奔波与各国阻止战争，可有成效？”

“那是我们做的不够，所以才需要更加努力！”怪老头懊恼道。

扶苏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又问道：“那你对秦国统一六国怎么看？”

怪老头冷哼一声，斥责道：“秦王政残暴，统一六国之战，非正义之战，而是满足其私欲，无法给百姓带来和平。”

这家伙对老爹的成见很深啊！

扶苏暗叹了口气，摇头道：“在我看来，所谓的正义根本不存在。”

方仲一怔：“这话何意？”

“这就好比，你要吃羊肉，你就得杀羊，可羊有何过错？答案是没有，但你依旧杀了他，因为你要填饱肚子。

正义同样如此，你站在人的角度杀羊，那就是人的正义，可你站在羊的角度呢？那就是屠杀，侵略。”

方仲骇然的望着扶苏，张了张口，刚欲驳斥，却又听扶苏道：“和平，众之所求，无论是满足私欲，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统一六国，阻止互相攻伐，才是根本之道！”

“天下乱局已久，墨门虽然一直按照墨子的意愿惩强扶弱，倡导和平，但却无济于事。”

“呵呵，这很正常，即便你墨门流尽最后一滴血，也根本不可能改变七国的纷争，原因无外乎权力二字。”

说着扶苏静静地注视着怪老头，淡然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是销声匿迹的‘墨家巨子’方仲吧！”

怪老头并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好像默认了扶苏对他的称呼，淡淡开口道：“想不到我墨门中人也会有与秦王长子畅谈的一天。”

“你果然知道我的身份！”扶苏眉毛一拧。

“刚开始我并未察觉，后来牢里来了几个陌生人，我才注意到你。”方仲笑道。

“陌生人？你是说那些暗中窥探之人？”扶苏一愣

方仲理了理杂乱的头发，笑道：“秦国的黑冰台，老夫自然熟悉。”

“哦，原来是他们。”扶苏心中恍然，旋即疑惑道：“那你是怎么确定我身份的？”

“蒙犽乃是蒙恬之子，王贲年少成名，另外一个身份也不凡，能压住他们，且被黑冰台的人暗中保护，在秦国怕是难找出几个吧。”方仲眼中闪过一道流光，好似露出一抹讥讽的意味。

扶苏点了点头：“有道理，我弟弟他们年纪尚小，不在考虑范围之内。”说到这里，忽话锋一转：“那你之前找我，有何事？”

“我如今深陷囹圄，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希望你帮我出去。”方仲忽然朝扶苏施礼道。

扶苏表情愕然的看着方仲，有些不确定：“你刚说什么？让我帮你出去？”

方仲笑着点点头。

扶苏就像看疯子一样看着方仲，这家伙居然让自己帮他越狱！！

我可是堂堂秦王长子，公子扶苏.......

而你是我大秦的仇敌，‘墨家巨子’方仲.......

这太疯狂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