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演结束已经是夜里11点多了，从live house出来，门口的灯光反而有些晃眼。南城虽然总被嘲没有冬天，但十二月的夜里，风还是很刺骨，带着潮气的冷风钻来钻去，吹过她被汗水打湿的脸，她深深吸了口气，更加冷了，她急忙从包里把围巾掏出来围上。都说南方人比较抗冻，但作为南城人的她，实在是恨极了冻的感觉。

“嗨，你还没走吗？”

“噢，我在等车，快了。”

“那我们先走咯，你也注意安全，一路小心。”

“好，再见！”

“下一个live见吧！”

live house里，空间密闭，呼吸相闻，所有人好像都在那短短的两个小时，关系变得无比亲密，熟稔得像认识了十几年的老友，江渝向这群陌生人摆了摆手示意。不久前，她还在他们pogo的时候，在旁边帮他们拎着袋子。现在他们摆了摆手，下一次见就不知道是何时了，就算加了微信，也许还是无法再成为更亲密的朋友，或许他们过几天在下一场live又会再见，或许以后就不会再见。

手机屏幕忽然亮了，是司机的电话。

“喂，你好，小姐，不好意思，我这边出了一点小事故，实在是来不了了，你可以把订单取消了吗？”

“可是......已经超过了赔款时间啊......”

“我这边出了点事故，实在不好意思，你的损失......”

“算了，没事了，你先解决吧。”

她挂掉电话，看了看屏幕，已经是12点06分了。她点了取消订单，本想着再叫一辆车，但手机一直显示网络繁忙，无奈，她开始沿着行人道的边缘，漫无目的地走着。

今天是新年的第一天，是她2021年看的第一场乐队live，没想到出师不利，立刻碰壁了。江渝掏出耳机戴上，按了播放键，正好是今晚表演乐队的专辑，他们的现场，实在有些上头。在格外冷的冬天，来点夏天的海水味道，大概可以暖暖身吧。

“嘶，好冷啊！”

她双手抱紧了自己，没有加绒的卫衣里出了汗，风一吹，感觉头晕乎乎的。她抬头看了看月亮，大概是夜深了，弯弯一轮月挂在天上，显得有些寂寞。她忽然觉得这时候应该打个电话给谁，可是她想了很久，却不知道该打给谁。

路边的火锅店依旧灯火通明，吃宵夜的人也不算少，江渝想了想，还是走进了火锅店。

“你好，小姐，请问几位呢？”

“一个。”

“好，这边来吧。”

果然，热情的服务员还是放了一只大熊在对面，她感觉有些尴尬。毕竟大半夜的，一个女生在火锅店吃火锅，确实看起来有点凄凉。

虽然她从来都不觉得一个人去做任何事情是孤独的。

从高中开始，江渝就会在周末一个人去看电影，只是因为她想要看那场电影，她会一个人去甜品店吃网上看到的蛋糕，只是因为想要吃到好吃的，她会一个人看live，一个人看脱口秀，一个人看医生......她从来没感觉到这是意味着孤独的行为，她只是想要做某件事，就去做了。

可现在这一刻，看着对面的熊，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孤独，她不想回到刚搬到的出租屋里，她不想面对这无来由的郁闷情绪。

她忽然想到毕业前一个月，交往了一个月不到的男朋友突然提出了分手，分手的原因是他觉得江渝并不需要他。

提分手那天，傍晚的操场，隔壁都是正在打篮球的男生，江渝和他走在路灯下的塑胶跑道上。江渝低着头，在踩自己的影子，安静地听着他说话，他开口道：“那一天，下着那么大的雨，你提着行李箱，为什么不让我来接你？”江渝抬头正准备说些什么，他又紧接着说：“其实从一开始，我追你那会儿，我就感觉你离我很遥远，好不容易，我们在一起了，我还是觉得你很遥远，你淡淡的，不会主动牵我的手，不愿意跟我呆在一起，连我想要对你好，你都好像躲得很远，我以为只是你性格使然，但我现在，感觉我不被需要，是你不够喜欢我。”

“我现在很认真地问你，你喜欢我吗？”

江渝抬起头，看着前方不敢看他的眼睛。

“我不知道。”

“你看着我的眼睛说。”

他停下，用脸挡在她的眼前，只有十几厘米的距离，江渝有些心虚。

“我是真的不知道。”

“喜欢一个人，是不需要思考的，因为你会笃定地知道自己喜欢他，你不会怀疑，一旦你怀疑了，那就是不喜欢，之前的一切，都是错觉而已。”

“嗯，我懂了。”

“分手吧，我们。”

“好。”

他的眼神慢慢地冷却下来，转身，走到了前面。江渝突然感觉应该说些什么，可是她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她只想赶快结束掉这一刻，想要赶快回到寝室躺着，好好地睡一觉。

“无尽的黑夜，我想杀死这不停思考的情绪，可是我的心已经无能为力。”

火锅店内，江渝耳机里切换成了《提坎库如克》，食物已经上齐，她摘下了耳机。她的思绪被拉回到现实，可脑子不受控制地不断涌现关于过去的一帧帧画面，她现在很想说话，随便一个人也好，随便一个人听听她说话也好。

“不好意思，我可以坐一会儿吗？不会打扰到你的。”

低沉的男声突然在她耳畔响起，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突然坐在了她的对面，她立刻警惕起来，看着他。他把帽檐故意压得很低，戴着医用口罩，穿着宽松的黑色卫衣。他坐在对面，看着她，他的眼睛格外好看，像《动物世界》里受了惊的狐狸，眼角有一颗泪痣，虽然没有在笑，可眼里总带着一丝笑意。

这把声音，有点儿熟悉。

“哦，哦，好的。”

接着有几个女孩走了进来，四处张望了一下，找了张桌子坐下了。江渝愣愣地看着对面的男生，他坐在大熊隔壁，低着头，一直没说话。江渝有点不知所措，筷子也停了，火锅的汤在不断沸腾，但里面没有一样食物。

“你吃，别停。”

“可我现在，好像，没法吃啊。”

江渝拿着筷子悬在半空，一直没动。还是直勾勾地看着他，空气凝固，毕竟大半夜的，在火锅店，一个陌生的男人，戴着帽子口罩，突然间坐到独自吃火锅的女生对面，很难让人放下警觉。

“等等，你是……张……”

对面的男生突然抬起头，像是被惊到了，把手指举到嘴唇前面，示意江渝不要说话。起身走到她的身边坐下，压低声音说，“小声一点，这是我的私人非公开行程，但不知道为什么有几个女孩儿一直追着我，现在工作人员也不在我身边，我不知道该往哪儿走，打扰到你吃火锅，实在不好意思，这顿我请，但拜托您能不能帮帮忙，别让她们看出来，谢谢啊。”

“哦，好”

“你继续吃吧，不用管我。”

他离江渝只有十几厘米的距离，近看他的皮肤很好，那颗小小的泪痣特别勾人，大概是有些近视，所以看远处的时候会忍不住眯一眯眼睛，显得那狐狸一样漂亮的眼睛带着憨直气，格外的可爱。身上有一股特别好闻的味道，在火锅店显得格外清新。她不太懂香水的品牌，他的香味是夏天晾在阳光下干净的白衬衫味，就像是闷热夏天的午后清风。

“可是如果你不吃的话，好像显得更加扎眼了，不是吗？”江渝用手虚掩在嘴前，小声嘀咕道。

听罢，他把手上的手机收回了口袋里，好像也觉得江渝说得对，头侧了侧，看了她一眼。江渝抬了抬手，服务员走了过来，看见他，问：“请问是需要加一位吗？”

“是的，刚好遇到认识的朋友，可以帮我加一套碗具吗？”

“好的，稍等一下。”

“我坐对面去吧，这儿刚好背对着，她们应该看不到你的脸。”

江渝拿起碗具和调料碟，绕过桌子坐到了对面。

“你的调料调得不好，所有都用干粉碟和酱油，不同的肉和食物要用不一样的调料才好吃。”

他突然开口，江渝正把虾滑放到正在翻滚的红汤里，抬起眼来看着他。

“那应该怎么吃？”

“吃内脏要用干碟、吃虾滑要用麻酱碟、豆腐要用蒜泥小米椒牛肉粒和蚝油加香菜碟。”

“你说太快了，我记不住。”

“内脏和有腥味的食物，要用干碟，一勺海椒干加两勺牛肉酱，”江渝拿着手机便签，听话地记着，“再加一勺花生碎、一勺花椒面、一点点味精和一点点白糖，我告诉你，真绝了。”

“对了，你要吃点什么吗？”

“我不用了，你吃吧。虾滑提鲜要用葱花、香菜、小米椒加一点丸滑味碟。”

不知道是不是他下了蛊，她乖乖地像个服务员一样把调料一一记了下来。火锅店员不知道跟那桌的女生说了些什么，女生陆续离开了火锅店，看着她们背影远去，他终于松了一口气，摘下了口罩。

“你是张守望吗？”她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我记得第一次认识你，是我在百度百科上搜carsick cars主唱的名字，结果搜出了你的相关，我说呢，他怎么变得这么帅了，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你是演员，还特别出名。”

江渝低下头，专心致志地一小口一小口吃着虾滑，没蘸任何蘸料。

“不是，我叫张皓源，而且，我也没有特别出名。”他把碗拿到跟前，拿起了夹生食物的筷子，把牛肚放到了锅里，“我不叫张守望，我叫张皓源。你说的那篇相关，标题大概是——一个电影演员的守望。”

江渝筷子上的虾滑滑到了碗里，火锅汁水被溅起来，溅到了她的手上。

真尴尬。

“哦，对不起啊，我可能嘴瓢了，我就是想表达......”这场景，多少有点窘迫，她停顿了一下，转移了话题“对了，她们走了，你要离开了吗？”

“我饿了，先吃一点儿，我去拿一下蘸料。”说罢，他起身到调料台，开始调料。

江渝看着他瘦高的背影，就算穿着宽松的黑色卫衣，可是从背后看还是很挺拔，就像夹着一块木板在背后似的。怪不得别人说演员和凡人有壁，她现在感觉是张皓源把电影银幕给撕烂了，从那儿走了出来，逃到了凡间。

他拿着蘸料一步一步走近她，她忽然有一种错觉，他背后好像响起了bgm，而且还是巴赫的第一号无伴奏大提琴的前奏曲。虽然她不太认识巴赫，只是在考研的时候复习放松专门听过他的学习歌单。但她在那一瞬间，感觉张皓源的黑色卫衣是笔挺的西装，唇红齿白，像是大提琴乐声幻化出来的精灵，画面被无限放慢。火锅不断沸腾，牛肚在“红海”若隐若现，周围的灯光昏暗，只有灯光照在张皓源的头顶，像极了偶像剧里霸道总裁出场的第一幕。

“愣着干什么，赶快吃吧，你吃虾滑的时候，蘸这个。”

他把味碟放到她的手边，坐下，拿出了手机，像是在飞快地打字。江渝也低下头，努力地让自己冷静下来认真吃虾滑。

“你大半夜的怎么一个人在这吃火锅，现在都......”他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1点多了。”

“大半夜的打不到车，反正饿了，准备吃点什么再回去呗。”

“一个女生这么晚了会不安全吧，等会儿我的朋友会来接我，如果顺路的话，我可以送一送你。”

“不用了，不用了，谢谢你，但是没事的，我可以，我家住这不远，我打车就好了。”江渝有些错愕，她实在是想不到大明星如此亲民，还会贴心地把粉丝送回家。

“你别误会，毕竟你也帮了我，我对粉丝的安全负责是我的责任，如果你觉得实在不方便的话，我可以帮你叫辆车，把你微信给我吧，到了微信告诉我一声。”

“噢，好，谢谢你，真的，谢谢。”

“举手之劳而已，没必要谢我。”

说罢，只见他左手把微信的二维码亮到她的眼前，右手把筷子放到了碗上，抬眼看着她。他的嘴角虽无笑意，但眼睛似笑非笑的样子让人觉得亲切，如果真的有咒术，他这种，应该叫美人蛊，只要看他一眼，无论说些什么，都不会感到怀疑，没来由地就上当受骗了。

“江渝？”他看着手机里她加他时的备注，抬头问道，眼中有一丝惊愕。

江渝只当是他向她打招呼，于是抬起头，看着她，正色道：“对，正式介绍一下我自己，我叫江渝，很高兴认识你。”

“我是张皓源。”他的神色突然有些变化，江渝捕捉不到是什么意思，很快，她就把这抛诸脑后了。

男明星就是男明星，面对一堆的食物，最后只吃了生菜和金针菇，连自己亲手涮的毛肚都没碰。吃罢，江渝等店员经过隔壁，举了举手示意埋单。

“一共是198的，请问是是用什么支付方式呢？”

“微信。”

“支付宝。”

他们几乎异口同声说出来。

江渝之所以用支付宝，是因为能用花呗，万一如果他用微信给了钱，她那贫瘠的荷包，就没法负担这巨款，强行还钱了。

“你就吃了一个生菜和金针菇，其余的都是我自己在吃，所以，我给就好了。”

“说好的我请你，出尔反尔不算是男人吧。”

“你的好意心领了，大明星加了我的微信，还给我叫车，人情就两清了，这火锅本来也是我自己吃的，让你给钱实在不好意思，所以，你还是别跟我抢了。”

江渝把二维码怼到店员的借款机下，“嘀”一声。

走出火锅店的时候已经2点多快3点了，凌晨的风更是凛冽，外边虽然依旧灯火通明，但路上几乎已经没有行人，只有三三两两的酒鬼。

“还是让我送你吧，总觉得大晚上让你一个人回去不太放心，反正你认识我，一个公众人物至少不会做点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何况你说你家挺近的，捎你一段也碍不着什么事儿，还给我省了打车钱。”

“好吧，谢谢你。”

江渝双手交叉抱在胸前，这风实在是太冷了，她就不应该为了好看穿长裙不穿裤袜的。那怪风，到处乱窜，让人招架不住。

“你冷吗？”他转过身，面对着她，正好挡住一点风。

“不冷。”她没心装载他的话，低下头专心致志地看着地板上匆匆行走的蚂蚁，用脚挡在它的面前，一直逗它玩。

“那你干嘛抖。”

“自然反应。”

张皓源低下头，看了看正在玩蚂蚁的江渝，嘴角浮上笑意，江渝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把脚靠回来，抬起头，假装看向马路远处。只见他忽然把头上的帽子摘了下来，戴到她的头上，江渝有些惊愕地看着他，本来想说点什么，却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

“你的帽子太大了，风一吹戴不稳。”

“哦。”

江渝说出这话就后悔了，只好低下头不看他，但有一说一，这帽子是真的有些不稳。

他们并肩站在马路边，隔壁是一盏暖黄的路灯，在微弱的灯光下，他双手插在兜里，身板依旧挺拔，没有因为冷缩起脖子，显得他的脖子格外修长。他的侧颜特别像是山群，棱角分明，整个人格外凌厉，刚好中和掉了他那双狐狸眼睛带来的女气，风把他的头发吹得有些乱，恰到其分的短发，少年气满满，大风吹来也不显得拖沓凌乱，衬得他整个人格外阳光干净。天生的男主角，应该就是长这个样子吧，他应该是她见过最好看的人。

“把你家定位发我微信上。”

“好。”

接着一阵沉默，平时车水马龙的马路，现在已然空旷非常，一辆黑色的轿车从黑暗中驶来，停在了他们跟前。张皓源走向前把后座的门开了，示意她进去。江渝低头坐了进去，心里直呼，暖气和空调的发明可真是人类追求生活品质道路上伟大的里程碑！

张皓源紧接着拉开前排的车门，也坐了进去，车开始缓缓行驶在空旷的马路上。

“这是？”坐在驾驶位的秀气男生看着张皓源，表情有些暧昧。

“我朋友。”

江渝笑了笑，看着司机，道：“你好，我叫江渝，实在是麻烦你了，谢谢。”

“没事没事，很近而已。”

张皓源在前排，看着窗外，也不说话，气氛一下子充满了尴尬，幸好快到了，现在江渝感觉自己就是刚刚被玩的蚂蚁。

“我到了，谢谢你们啊！还有，帽子，还给你，谢谢。”

江渝把帽子摘了下来，递给张皓源。

张皓源浅浅地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江渝突然有些恍惚，看着他的眼睛，感觉特别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他，不是在电影银幕里，而是好像一位许久未见的老朋友。他顶着人畜无害的笑容，忽然语气有点欠揍地说：“你刚吃完火锅就戴了我的帽子，所以我不要了，你戴着吧。”

行吧，这位帅气的明星把江渝猛地一下拉回了现实，想什么呢，还老朋友呢。

“我......对不起，我洗好之后再......”

没等她说完，张皓源打断她说道：“拜拜了，上去吧。”

江渝忽然觉得有些尴尬地站在门边，左手还拿着张皓源的鸭舌帽，跟他们摆了摆手，看着他们缓缓驶走，她才上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