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班，展厅已经基本完成了，在收尾的大合影里，江渝皮肤本来就比较白，顶着大大的黑眼圈格外明显，她的灵魂也不知道在哪里乱飞，让她觉得合照里的她长得仿佛广告里被工作掏空的丧尸。

“江渝，一会儿结束去吃饭哦，你检查完这边的画和安保系统，就去换衣服吧。”

“知道啦，CC姐。”

江渝拿着本子，脑子空空的，脚步虚浮，实际上她完全没有力气再去聚餐喝酒了，她再这么累一晚上，绝对会工伤的，可是这可恨的同事下班聚会，她实在找不着理由推辞。

她脑子里一团乱麻，心不在焉地一边走着，一边检查墙上的画。

就在此时，江渝的眼前有一幅画不知出了什么问题，看似要摔下来了，她也没顾这么多，下意识地一个箭步冲到画下面，伸手想要护住画。可她大概是熬了夜，身体反应有些迟钝，这画被她这么一借力，直直地往她的脑袋砸来。她忽然像是被定住了，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动也动不了。倏忽间，一股力量一把拉住她的手，把她拉到了怀里。

这一瞬间，她感觉偶像剧的圣光照在了自己的身上，她抬眼，看见张皓源的下颌线，他看了画一眼，又低头看着她，细声问：“你没事吧。”

“我......我没事，不，我有，画......画坏了，我完了。”她从张皓源怀里出来，还没来得及享受女主角的心动，就先体验了一把心碎，这下可完了，装裱好的画框，磕了一个大角，幸好画框是不易碎的材质，不至于凉得太完全。可出了这档子事，她没护住画，她个菜鸟新人可算是完了。

“我不该熬夜的，反应太慢了，我刚刚本来可以护住的。”

她一个箭步向前，抱起画框，张皓源看着她，又好气又好笑，好像受了委屈的小孩，双腿跪在地板上，眼眶红红的，受惊的心情还没平复，就受了这打击。

“没事的，你放心，我给你做证人，不是你的失职。”

“现在不是我个人的问题了，这画框坏了，我......”她忽然带了哭腔，说话像是在抽泣，断断续续地说：“反正我完了，没保护好画家的作品，就是我的错，我完了。”

张皓源蹲下，摸了摸她的脑袋，轻声说：“没事的，真的，你放心好了，别哭了。”他从口袋拿出纸巾，用手给她擦了擦往下掉的泪珠，把纸巾递给她。江渝接过纸巾，用力地擤了擤鼻涕，身体一抽一抽的，鼻子红红的，在这昏暗的灯光下愈发可爱了。

“怎么了。”

其他工作人员走了过来，看见江渝跪在地上哭，还用手轻轻托着画框，张皓源半跪在她隔壁，摸着她的头，这场面，难免有些太诡异。

“对不起，是我的问题，刚刚这个画掉下来，我没给护住......”江渝站了起来，和刚刚正在抽泣的，仿佛不是同一个人，她的表情很严肃，九十度弯腰，道了个歉。

张皓源也站了起来，看着他们说：“你们赶快检查一下场馆里所有临时搭建的墙壁，你们这个泡沫墙太轻了，承受不住这幅画，展览一定要确保万无一失，刚刚所幸是工作人员在，如果是来参观的人被砸到，可是要负很大责任的。而且，画家既然把画放到你们的展览中，自然是信任你们，如果画出了什么问题，辜负了画家的信任，画展就等于是0，没有人能担起这样的责任，这么简单的工作，我希望你们以后能多注意些。”

他把正在鞠躬的江渝拉了起来，拉到他的身后。

江渝抬头看着他，一瞬间有些恍惚，这是什么偶像剧情节和偶像剧男主啊。

但现在不是偶像剧的问题了，她的职业遇到了一个超级危机。她从小到大，从来没有离开过学校，也没有出去打过工，是爸妈捧在手上的明珠，这是她的第一份工作，就出了这么一个问题，她还只是一个小小新人，她的职业生涯，该不会就此终结吧。

“江渝，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CC姐走到江渝面前，打量了一下。江渝摇了摇头，说：“没事，张皓源他刚好路过，拉了我一把。CC姐，对不起，是我的问题，我会马上找补救方案的。”她眼睛红红的，鼻头也红红的，表情却很严肃，眼神坚定。CC姐接着说：“没事儿就好，这次不是你的问题，别在意。”

CC姐接着转头对着张皓源也鞠了一个躬，说：“张先生，非常抱歉，这次是我们工作室的问题，我们会抓紧结束检查，让画展如期举行的，关于这幅画的补救，我们到Simon办公室里讨论吧，这是我们工作室的责任，一定会给您一个满意答复的。”

“嗯，叫江渝一起吧。”

“这个区域不是她的责任范围，她也做出了相对应的措施，虽然最后还是造成了事故，但我认为不应归咎于她，而且她只是个新人，就算出了什么问题，都是我培训没有到位的责任。”

“我没有追责的意思，没记错的话，江渝她是馆藏方面的专家吧，那既然文物都没问题，那看来画框也没问题，一起去商量一下补救措施就好，何况，事情已经发生，追责不是第一位，解决才是。”

“不好意思，张先生，那我们现在去办公室吧。”

张皓源转身，走在了前面，江渝放慢了脚步，走到了CC姐后面，低着头。

“江渝，我纸巾呢？”

江渝猛地抬头，快步向前，把手里攥着的那包纸巾递给了张皓源。

“小气鬼，喝凉水。”

江渝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小声嘀咕了一句，CC姐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瞪了她一眼，张皓源闻声转头，也看了CC姐一眼。

办公室内，江渝坐在CC姐隔壁，低着头，而张皓源坐在隔壁的单座沙发上，眼神却还在江渝身上。CC姐打破沉默先开口道：“张先生，这次您的作品受损，我再次抱歉，这个修复问题的话，可能需要一定的时间。”

张皓源点点头，看向江渝，问道：“江渝，需要多久？”

江渝坐在隔壁，低着头说：“这也不是文物，是画框，只要重新装裱就好了，今晚应该就可以了吧。”幸好还有补救机会，不至于卷铺盖走人。

张皓源看着她，无奈地笑了笑，又看向CC姐，说：“好，那就希望尽快解决吧，还有，要仔细检查场地还有没有安全漏洞，其实画没有受损，最大的问题就是画框和安全问题而已，Simon现在暂时也不在，反正我是这画的主人，那我选择不追责了，但务必杜绝这种情况再发生，那就，先这样吧。”

CC姐诚恳地点了点头，也看着江渝，说：“那江渝，麻烦你先在这边重新解决画框问题吧，储物室里有备用的画框，我先出去了，还有晚上的聚餐，我把定位发给你，你结束了来吧，如果来不及就微信滴滴我。”

“好，麻烦您了。”

CC姐离开了办公室，张皓源看着江渝，说：“你手没事吧，转转手腕。”

江渝转了转她的手腕，带着笑意看着他，鼻头还有些红红的。张皓源没忍住，拍了拍她的头，说：“那开始吧，储物室在这里面吧好像。”

“嗯。”江渝站起身，一脸慷慨激昂的表情。

“原来你是画家啊，没想到，多年之后，又见到了你的新一面。”江渝手拿着电钻，刺耳的声音此起彼伏的，但她看起来却似乎很轻松的样子，嘴上嘟囔着道。

“我高中是学画画的，后来考大学的时候考了表演，但是我对画画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天分的，现在只要不演戏的时间，基本上都在画画。”张皓源在隔壁，两只手撑着桌子，看着她认真的样子。

“画家毕方，原来是大明星圆圆，你怎么总是时时刻刻给我不同惊喜?”江渝抬头看了一眼他，嘴角含着笑意，说：“我一直以为，毕方是个40岁左右，优雅的女画家，结果，反差，有点大。”

“失望了吗？”

“这倒没有，我很喜欢你的《心动》。”她用最平淡的语气说起的喜欢，也足够让他的内心波涛汹涌。

《心动》是他16岁那年，回到北城之后，画的第一幅画，当时技术还不纯熟，画风稚嫩，所以只完成了线稿，纸上只有一个侧脸的轮廓，那个侧脸是在教室窗台跟他聊起乐队时的江渝。他重见她之后，又从箱子找回这幅画，重新用油彩把她勾勒出来。

“是吗？再多夸夸。”

“我本科学汉语言的，美学是我的必修课，我说好，就是好。”江渝似乎想起些什么，又紧接着说：“对了，你怎么知道我擅长做文物修复的？”

“上次跟Simon聊天，不经意间说起来的，而且还知道一件很神奇的事，就是我父亲，是张利民教授。”

“张教授？”江渝抬起眼，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张皓源，然后接着打趣道：“师父的儿子叫什么？”

“叫圆圆。”

他们都低下头笑了。

“其实我本科学的也不是文物与博物馆学，我学的是汉语言文学，但是后边放弃了保研，跨考文博，毕业的时候，又觉得，好像我可以做更多不一样的事情，所以又来了做策展，还进了展览部门。”

“你还是像以前一样，无论做什么，都会做得很好。”

江渝有那么一瞬间感觉像是回到了以前，每次他们放学之后，都会留下来一起写作业，然后一边写，一边聊天，聊以后想要做的事，想要成为的人。这一切，仿佛犹在昨日。

他们这晚聊了很多很多，不知不觉，已经是8点多。

他们站在展厅的墙前面，还是刚刚放画的位置，墙加固了不少，江渝把它固定好了在墙上，再检查了几遍，还开了安保系统检测。场馆里的灯基本上都已经灭了，只有几盏照明必备的灯，他们打着手电筒顺便在附近几个容易出安全问题的区域，重新检查了一遍。

“应该差不多了，我等下就直接去他们聚餐的地点了，你呢？”

“我送你吧。”

“嗯。”

整个场馆现在就只剩他们两个人了，昏暗的灯光，让他们就像站在舞台上的灯光下，目光只能聚焦到他们二人身上。依稀能看见江渝的额上有层薄汗，在这昏暗的环境下，她白皙的皮肤显得更加细腻了，场馆的暖气还在供应，加上干完体力活，她的脸上有薄薄一层红晕，古人说的娇艳欲滴大概就是这样的吧。

张皓源好像若有所思，有什么想要说，忽然把手电筒关了，只留下了微弱的照明灯光，看着江渝的眼睛，说道：“江渝。”

“嗯？怎么了。”

“我想，我应该有些话要跟你说。”江渝也看着他，昏暗的灯光下，他显得唇红齿白，眼睛格外的好看，这个眼神，就像在livehouse那天的一模一样。

“我发现，我好像不能跟你当最好的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