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微转动了一下干涸的眼珠,里面只有黑暗在流动。
她缓缓开口:“神医祁汜。”
神医祁汜?
小胖球摸了摸脑门,心想这真是个古怪名。
他让沈微坐在墙角休息,自己一个人跑来跑去,问东问西。
“大爷,你知道有个人叫‘神医祁汜’吗?”
一旁刚坐下的沈微:……
她差点都忘了,和她在一起的这个男孩,还是个孩子。
而她的真实年龄是多少呢?
十五。
马上就到了及笄的年龄了。
而她的青梅竹马,已经定好姻亲的那个人,却是第一个挥起屠刀的人。
沈微不允许自己沉浸在绝望和伤痛之中。
想做任何事的前提,是你要活下去。
而她此刻正在生死边缘挣扎,稍有不慎,就将不复存在。
重活一世,她比谁都要爱惜自己的生命。所以她要好好对待自己,治好这具身体的眼疾。
沈微上一世,因为一件特殊的事情,听闻到神医祁汜的大名。
她只知道祁汜离开庆朝后,来到了南临。
但南临如此之大,她又将如何去找。
只凭借他们两个人的打听,与大海捞针无异。
黑暗充斥的世界里,让沈微风声鹤唳,仿佛踏错一步,就摔进了万丈深渊。
小胖球这时候跑回她身边,抹了一把满头满脸的汗,“我都给问了,可没人知道有人叫‘神医祁汜’啊。”
他刚才夸下海口,以为肯定能找到人,让这个小女孩佩服自己,就可以和自己玩了。
可现如今的状况让这个小胖球的胖脸更嘟了起来,语气里的得意没了,变成了不安。
沈微也不着急,点了点头,“那我们回去吧。”
这件事情,需要徐徐图之。
街道人流如织,来往叫卖摊贩不断,空气中还飘荡着各种食物的香气。
就在这个时候,自长街东巷,传来一阵奔马嘶鸣的声音。
一个身穿漆黑绸衣的少年,骑马带着一队紫衣男子,在拥挤的街道上肆意狂奔。
他身姿矫健如鹰隼,如墨长发随着纵马的动作起伏飘扬,柔软的弧度中透着一股横冲直撞的跋扈劲儿。
马蹄踏翻了竹筐,嘶鸣惊动了家禽,一时间人仰马翻,原本秩序井然的街道,乌泱泱乱成一锅粥。
黑衣少年全然不顾,犹如滚滚黑潮暗浪袭来,顷刻间将这繁华湮灭吞噬。
那人一边驾马一边狂笑,俊秀的面容因这笑意而带上几分阴郁,似无所缝隙的夜,面露凶光的兽,桀骜难驯,癫狂如疯。
沈微听到声音猛然回身,可是已经来不及。那人疾马如掠影而过,带起一股风浪来。
旋即马蹄扬起,径直踢向了沈微。
即使什么都看不见,可人对于危险的预感是那么的强烈。
沈微感觉自己下一刻,仿佛就会被马蹄踢飞数丈,凭她如今这副六岁小孩的身体,轻则半身不遂,重则当场毙命。
电光火石之间,沈微似乎都能预知自己的命运。
难道注定天不容她?即使给了一次重生的机会,她也没能力掌控的住……
忽然一道稳重又轻柔的力道,揽上她的腰际,如一波轻鸿羽浪,似阵阵清风吹拂,带着她躲避了生死一瞬,从天命手中,将她拉回。
清淡的檀香扑鼻,那人的手臂也将将扶上她的腰侧,即使这样危急时刻,分寸也把握的如此恰当周到。
待两人脚尖离地,清檀的香气飘散远离,那疯马也已经扬鞭而去。
沈微不知道此刻身边是什么人,她只能凭着感知,转向她自以为那人所在的方向。
“多谢。”
没有人应答,但沈微能感觉到那人就在身边。
似乎一道冷质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只是一瞬,就挪了开。
然后,那人腾空而起,朝马队离开的方向追去。
沈微一个人站在原地,正出神。
刚听到马叫声就躲在墙角旮旯的小胖球,滴溜溜的跑出来,在沈微的面前直拍胸膛。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他声音里还带着战战兢兢,“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嘛?”
最后一句话的语气,又充满了神气。
沈微神色淡淡,抿了下唇,摇头。
小胖球眼睛都在发光,侃侃不断的给她讲:
“他们都是暗影!庆朝的白莲教跑到咱们南临来了,朝廷命令咱们剿灭白莲妖徒,这段日子暗影们就整天在街上抓人。”
白莲教。
沈微上一世听说过,鸣朝覆灭,还有一部分势力苟且偷生,纠集民众,企图造成哄乱,反庆复鸣。
所有人都说这些是乌合之众,成不了大事。
但沈微不以为然,堂堂大庆,不也是通过这些乌合之众得来的吗。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心之重,向来如此。
不过就目前的形势来看,白莲教还没有发展壮大,确实对当朝者来说,不足为惧。
可他们现在把势力发展到南临小国,究竟是无意为之,还是有别的目的?
不过,这些都不是沈微目前关注的重点,她最要紧的事情,就是找到神医,治好自己的眼睛。
夜半深更,空寂无声,只有街上的更夫敲着竹梆子,拉长声音说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沈微静静的倚靠在庙里的漆柱上,整理着自己的前尘往事。
有没有什么线索,能够助她找到前世那个轰动朝野的神医。
她白天的时候,有意无意用话语勾起那个小男孩,打听清楚了这一世的情况。
庆历十四年。
果真如此巧合,正是她前世家破人亡的那一年。
往事残忍的撕裂着她的记忆,那个血流成河的夜晚,她亲眼看着昨日还和她诉说情话的少年,当着她的面,亲手杀死了她的哥哥。
热血喷溅到那人清隽文雅的脸上,一滴滴血珠挂上他卷翘的睫羽。
然后……
她呢?
从那之后,她便过着比死还痛苦的日子。
沈微只要回想起那间华丽又阴暗的屋子,那崭新又坚硬的铁锁,将她细腻若脂的手腕脚腕磨破,还有身上对她施加痛苦的那个人。
种种往事,不能回忆。一旦回忆,就是刻骨的仇恨,锥心的疼痛,能够折磨的她痛不欲生。
记忆的洪闸打开,滚滚熔浆把她的心腐蚀的支离破碎,好在还让她回忆起了一点细枝末节的,对她此刻窘境有利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