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所有阴云都消散,即使伤疤还历历在目,明汐也不愿意再去计较,她选择让这颗依然滚烫的心寻找新的栖息地。
明汐看到站在门口发呆的安与也不去打搅,默默在收拾行李,她要把这些旧的回忆清空。
行李很快就收拾好了,安与也回过神来了。
“要走了?”安与一脸紧张。
“是,打扰你了。”明汐客客气气的回答。
“没没没,没打扰,要不我送你吧,我看你没拿手机。”
“我还有钱。”明汐拒绝安与的任何帮助。
明汐离开的时候没有带走钱包,虽然只有一些零头,也够她打车了。
“明汐......我......”安与犹豫不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挽留她。
“安与?”
“啊?怎么了?你说,我在听。”
“没什么,我就是希望你把Hello和Kitty照顾好,如果你嫌麻烦,那我把他们带走。”
“别,别带走,我能照顾好他们,你放心。”
明汐最舍不得的就是这两个小家伙,多少个夜晚都是它们依偎在明汐的身边给她温暖和慰藉,明汐摸了摸Hello的小脑袋,Kitty还蜷缩在它的小窝里呼呼大睡,她多想自己也变成一只人见人爱的小动物,有一个爱自己的主人,过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那该多惬意,下辈子吧。
明汐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安与目送她离去,感受到明汐身上散发的决绝,安与明白他彻底失去她了。
明汐一步一步走下楼去,当初堵塞的内心渐渐开朗,正准备走出小区的她看到了一家店,她毫不犹豫的走了进去。
理发店的女店员热情的招呼明汐坐下,询问她想剪什么发型。
明汐左看右看,目光落在了一张海报上,是一个短发女生的发型,“就它了!”明汐昂头向店员示意。
“就剪那么短吗,我看您这头发挺长的,剪了不觉得可惜吗?”
“剪了再留长嘛,剪去三千烦恼丝,没人能乱我心智。”明汐胡诌道。
“好,既然您这么肯定的说了,那我就剪了。”店员开始准备剪发的工具。
明汐嘴上说的豪迈,可当女店员一剪子下去,她差点委屈的哭出声来,怎奈眼泪还是和这些无辜的长发一起掉落。
半个小时里,明汐一直盯着镜子里自己短发的样子看,她将这五年的全部回忆剪干净,本想着直接剃个光头算了,可一想到哥哥见到光头明汐的愤怒眼神,她就理智的遏制住了这个邪念。
“好了,您看看满不满意?”
“满意。”多余的话都没必要说,只有明汐自己知道这将意味着什么。
走出小区,明汐最后一次抬头望向小区的名字,“五年前我们从这里开始,现在,我宣布,我和你安与,从此陌生为路人。”
明汐打车回到明羽的住处,明羽还没有回来。
从上了出租车肚子就开始咕咕叫了,连司机师傅都频频回头寻找声源,她只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欣赏窗外的美景,此刻的明汐第一要务就是打开冰箱寻找食物。
“怎么只有水,水,水!连个半成品都没有啊。”
明羽很少在家吃饭,偌大的冰箱里只有矿泉水,明汐倚着冰箱咆哮了好几声。
在明汐即将饿到晕倒的时刻,明羽终于出现在了明汐的视线里,明汐蹭的一下就从睡梦中惊醒,从沙发上坐起来。跟在明羽身后的还有一个人,他就是明羽和明汐的大哥,明杰。
两人先是看到明汐的样子大吃一惊,“丫头,你剪头发啦?”明羽发问。
“昂,是啊。”
明汐心虚的接过袋子,忍住了诱惑,咽了咽口水没有第一时间打开。
“怎么,不饿?听你在电话里的语气那么虚弱。”
原来明羽去机场接明杰的时候接到了明汐的电话,电话里明汐的声音虚弱的不像样,话里话外就是想让明羽早点回来给她做饭。
明羽开着免提,两人对臭丫头装病的伎俩表示鄙视,但身体却很诚实,买了明汐喜欢的零食、水果和菜就往家里赶,还是怕饿坏了他们的开心果。
明汐听到明杰故意逗她的话嘿嘿一笑,“那我就不客气啦!”
真不愧是饿死鬼转的,吃完两大袋薯片一包鸡爪喝了一罐酸奶的明汐还在抱着明羽洗好的苹果一边啃一边看剧。
兄弟二人对明汐由长发变短发的缘由心照不宣,都没有再提及此事。
身高一米八三的明杰围着画着HelloKitty的围裙拿着沾着菜叶的锅铲盯着吃相狼狈的明汐看,我的臭丫头回来了,这才是我的妹妹该有的样子,去他的安与,去他的爱情。
在明汐和安与在一起的五年里,明杰每每问起明汐安与对他好不好的时候,明汐总是在维护安与,他难免吃醋,女大不中留,这句话还真没错。但他总感觉明汐的开心快乐有些勉强,一家人吃玩饭的时候,明汐总会偷偷流泪,他以为是明汐想家了,还劝她回来多住几天,并没有往坏的方面想,现在看来,自己这个哥哥做的太不称职了,就连明汐坠海后都没能第一时间赶回来为她撑腰。
明羽从书房出来就看到明杰看着明汐的表情渐渐变复杂,他心知肚明哥哥在想什么。
“哥,别想那些没用的了,明汐那边咱们带她回家好好照顾她,至于安与,我绝对不会允许他和明汐还有任何牵扯。”
明杰听了这话点点头,继续做饭。
这顿饭夸张点来说,大概是明汐近几个月以来吃得最抱的一顿饭了,两兄弟看着在地上来回转悠的明汐哈哈大笑,明羽最爱逗她了,“臭丫头,你活该啊,谁让你吃得那么那么多的!”
“哎哎哎,明羽同志,请注意你的措辞,什么叫那么那么多的,人家明明只吃了一个正常男生该有的饭量。”
“哈哈哈,男生的饭量,你的意思是,再饿你个几天,你能吃下一头猪呗!”正在洗碗的明羽也不忘调侃明汐这个傻妹妹。
明汐气急败坏,拿起一个抱枕就砸向明羽的后脑勺,明杰抬手截住,微笑着说:“丫头,哥哥刚刚也吃多了,怕晚上睡不着,你陪哥下楼走走?”
明汐听出了明杰的话外音,乖乖跟在明杰身后,出门的时候还不忘冲明羽摆鬼脸。
初夏的夜晚还有一些凉意,明杰下楼的时候特意给明汐带了外套,温暖的指尖划过明汐的皮肤,明杰给明汐披上了衣服。虽然明汐下定决心要忘掉那些有关于安与的一切,可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简单的场景,都能让她陷入回忆。
明杰捕捉到了明汐表情的变化,伸手揽过明汐的肩膀,“小汐啊,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明汐显然被这个看似简单却又十分困难的问题难住了,抬头看向明杰。
“跟哥哥回家吧,好吗?”
回家,明杰指的是有明汐养父母的家。
“我和明羽都不逼你,不管你回哪个家都好,哪怕你就是留在这里,留在明羽家也可以,但哥哥只有一个要求,远离安与,好吗?”
此刻,明汐的脑子陷入混乱,面对这么多选择她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第一次做这样艰难的选择的时候是在明汐十岁的时候,那是极其平常的一天。她和村子里的小伙伴玩累了回到家中,看着小小的家里坐满了人。她怕生,不敢进门,就在门口张望,是妈妈发现躲在门帘后面的她,把她叫进来。那是明汐第一次见到两个哥哥和养父母,现在回想起来,记忆里的他们都很和善,带了一大堆她见都没见过的食物,也说了一堆她小小年纪想象不到的话。
他们想要一个女儿,认她做明家的女儿。
那时候的她满脑子只想着等客人走后赶快吃到那些没见过的不知道好不吃的食物,只在父母急切的询问她的意愿的时候脑子出现一瞬间的混乱。
明汐掉入回忆的漩涡。
从明汐刚出生家里就遭遇变故,妈妈因为营养不良导致恶疾缠身,爸爸也在明汐两岁的时候检查出患有糖尿病。那时小小的明汐哪里会知道爸爸妈妈是经历了怎样的艰辛才让能她快快乐乐无忧无虑的长大。
在她的记忆里,她的童年比邻居家的孩子们都幸福快乐,因为小朋友们都在夸她有一对世界上最好的爸爸妈妈。父母从不让她干那些粗苯的活,只在父母劳累的时候献上一杯茶水,父母都直夸她懂事。她也和其他同龄的孩子一样,玩泥巴会弄脏裙袜,互相追赶的时候磕破膝盖,把新买不到两天的凉鞋穿坏,可妈妈最多也只是说她几句,连动手戳她一个手指头都不舍得,而别的小朋友就没有这待遇了,她总能在自家的小院里听到隔壁小宝的惨叫和他妈妈的呵斥声,这时候她总会拿着妈妈给她洗好的西红柿边吃边偷笑,庆幸自己不用受鞋底子抽屁股的“酷刑”。
她总会在夜晚和爸爸躺在摇椅上纳凉的时候问爸爸为什么那么宠爱她,而别的父母对自己的孩子不是打就是骂呢?
爸爸只是向上看,望着天上的星星说,因为乐乐是上天赐给他们的礼物,上天让他们会好好爱护这个女孩,不能让她伤心难过。明汐还想问为什么,爸爸的鼾声已经开始和虫鸣比赛了。
时间在流逝,明汐也在长大,她渐渐发现,父母的病不像他们告诉她的那样轻微,尤其是父亲,以前那些苦活累活都干不了了,只能让母亲接手,自己则只能干着急。
敏感细心的她发现,村里的其他小孩家的父母身体都很好,最多只有些小病小灾,不像她的父母连吃饭都那样艰难。她觉得这一切是自己的错,一定是因为自己好吃懒做,不学无术,不帮爸爸妈妈干活造成的,想到这些,她就躲在房顶上哭,哭声渐渐转大,让妈妈听到了,还以为她怎么了,她就指着身边正在冒烟的烟囱,怪烟囱把她的眼泪熏出来了。
当她看到电视剧里的一些桥段,一群孩子围着小主人公骂他是扫把星、祸害的时候,她比剧中的人物哭得还惨。
她跑去问村里的医生,怎么才能治好爸爸妈妈的病,她能做什么?正在看诊的医生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告诉她多帮爸爸妈妈做家务,好好学习,他们的病就会好了,她还喜滋滋的认为,就这么点小事,她一定办到。离开的时候她还注意到旁边护士姐姐的眼眶好像红红的。
但是还没等她实现这些承诺的时候,一个选择摆在了十岁的明汐面前。
爸爸妈妈希望她跟明家去北京生活。
明家是从这个小山村走出去的有钱人家,现在在北京定居,一直都只有两个儿子,由于他们本来就十分想再要一个女儿,但是两个儿子始终不同意,最近几年一直听老乡提起明汐家的困难,就想帮帮她,明汐父母考虑到自己的身体状况怕是撑不了几年了,他们不放心只留下明汐一个人在这个偌大的世界上孤独的生活,考虑再三,主动提出希望明家能收留明汐,让她在亲生父母离开后还能感受到家人带给她的温暖。
起初明汐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在明家人走后,她还对爸妈哭喊,自己已经决定要好好念书孝敬他们了,求他们不要把自己送人。爸爸妈妈哪里受得了宝贝女儿这样可怜兮兮的样子,只好安慰她只是先去明家看看,要是不喜欢待在那里,就回来。明汐的哭声渐止,小脑袋里除了担心爸爸妈妈的病,就是在想那些好吃的。
我们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
十岁那年的暑假,明汐答应父母去北京的前提是父母也要跟她去北京看病。一家人踏上了开往北京的列车,一路上明汐兴奋到不睡觉,挨个车厢的去和看上去和善的陌生人打招呼,听到外地人奇怪的口音后,她都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也生病了。那时稚嫩好奇的她,根本没考虑到如果碰到坏人该怎么办,吃着这个漂亮小男孩分享的零食,喝着那个和蔼的老奶奶给的果汁,别提多开心了,原来来北京也不是坏事啊,她一路上这样想。
当车厢里一遍遍地响起寻人消息的时候,明汐才意识到自己似乎闯祸了,赶快跑回爸爸妈妈所处的车厢,看到爸爸妈妈急切的样子,又不争气的哭了,爸爸妈妈碍于人多,没有对她采取措施,她还大着胆子把啃剩下的一半苹果递到了妈妈嘴边,妈妈还在生她的气,不吃,她就绽放出有生以来最甜最甜的笑脸,告诉妈妈这个苹果比邻居小宝家的蜂蜜还甜。
一路上都在东跑西逛的她哪里能注意到爸妈渐渐变得焦虑的脸色,爸爸在中途身体就出现了不适,硬撑了十多个小时,直到和明家人碰面后,才支撑不住,晕倒了。
明汐一直在病床前祈祷爸爸能醒来,她眼睛一眨一眨的盯着爸爸此起彼伏的胸腔,她总天真的以为爸爸只是像以前她赖床的时候那样在装睡,好几次她都想掰开爸爸的眼皮,问他为什么要装睡,为什么要惹她和妈妈伤心。
她想,爸爸要是在她肚子再次饿得咕咕叫的时候醒来,就带他去吃明家哥哥带她去吃的那家炸酱面。
明汐和妈妈轮流陪护在爸爸身边,明家人来劝了好几次,让她们回明家睡,雇一个护工在这看着。她们没有答应,明汐想让爸爸一醒来就看到她,看到她穿着明家哥哥给她新买的深蓝色的小裙子,夸她漂亮,她总觉得别人没有爸爸夸她夸得真诚。
八月,一个阴冷的早晨,医生宣布爸爸没有了呼吸。妈妈说爸爸在前一天晚上终于清醒了片刻,他一句话也没能说出口,只是平和的看着她,妈妈想去把睡在隔壁空床上的明汐叫醒也让爸爸制止了,妈妈在流泪,爸爸也跟着一起流泪,妈妈要把医生喊来,爸爸用最后的力气拉住妈妈的手,指指自己的行李,妈妈只感觉到手上的力道慢慢变轻......
眼泪在那个时候像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一滴一滴掉在爸爸的病床前,遗像上,明汐不知道怎样才能缓解痛苦,或许掉眼泪能让她对爸爸的思念有所寄托。
后来,明汐一直在心里偷偷怪爸爸没让自己去看他最后一眼,说不定看到她,爸爸就会好一些了。但她不敢跟妈妈说,不敢跟任何人说起这个心结,她怕妈妈会更伤心。
她知道,失去爸爸的陪伴,妈妈其实比她还要难过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