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舒念路见不平这一遭,也实属巧合。
她与这个冯成姣其实并无往来,两人之所以不对付全都因为苏灵韵。
舒念同苏灵韵关系要好,而她同这个冯成姣两家在生意上有过过节,加上苏灵韵素来看不惯冯成姣为人,觉得她待人势利,人前人后两张面孔,所以从来不怎么客气,久而久之,两人一打照面,便势同水火。
互相看不上眼的两人当然不会特地往一块凑,偏生青城里有权有财人家的女子,圈子基本就那么大,加上冯成姣年龄已经适婚,她自恃貌美,与父亲心思一致,一心想要结一门好亲事,参加交际的热情空前高涨,大大小小聚会从来不缺,这导致连不怎么热衷参加宴会的苏灵韵和舒念,同冯成姣一年中总有几回要碰上,躲过了生日会避不开订婚宴,总归要打照面。
后来因为一件事,让苏灵韵和冯成姣的关系从一开始互相看不顺眼,到直接恶化。
冯成姣的父亲纳了一个小妾,虽然大清亡了之后,法律承认一夫一妻,禁止纳妾,但也不过是摆在面上做做样子罢了,有钱人家私底下跟以前照旧,该怎样怎样,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特殊就特殊在,那个小妾才十四岁,与冯成姣的父亲相差了快四十岁,这件事在青城圈子里很快传播开来,原本大家也就背后议论一番,觉得冯成姣的父亲实在不像话,被苏灵韵知道后,她岂能放过这个打击她的机会?
苏灵韵将消息透露给了青城日报的一个记者,并且亲自撰文披露其中细节,狠狠痛斥冯家迂腐万恶的封建糟粕,并且还改编了诗句做了文章题目“一枝梨花压海棠,可闻海棠泣血否?”
记者检查了一番,大赞她文笔犀利,文风简洁,除了简单修改了几处,几乎全部用了她的文。
当天青城大街小巷到处都是报童的叫卖声:“快来看啊,六旬老人纳妾,糟蹋十四岁幼女,老封建糟粕风俗再兴起!”
报纸卖得很好,只是气坏了冯家人,紧接着在一个商会饭局上,苏灵韵跟冯成姣冤家路窄,碰上了,两人心中都有气,说没两句话又斗起了嘴,冯成姣为人跋扈,但论嘴皮子苏灵韵远超她十条街,一招借题发挥,再引导她爹老牛吃嫩草,就把冯成姣气了个半死,两人自此成为死敌,连表面客气也再难维持,一些知道底细的人若要有场合,也尽量不同时邀请两人到场,万一这两尊大佛闹起来,砸了场子可就丢人丢大发了。
而舒念作为苏灵韵的至交好友,自然被冯成姣同视为眼中钉,平日里碰见也是鼻孔朝天,要么就是白眼相送,连好好说句话都难,当然,舒念也没有什么好气回应她。
今日一同参加赵家小姐的成人舞会,情况又有些不同,两人一来,场面一度尴尬,因为舒念和冯成姣竟然撞衫了,穿的衣服款式倒是不同,颜色却几乎一模一样,身边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一脸看好戏的神情。
冯成姣当场就黑脸离开,走了进去,不肯与她待在一处,舒念倒没她那么大反应,只是心中也气得要命,觉得跌份,想自己自诩有文化有气节新时代女性,竟然同冯成姣一个眼光,能相中一条裙子,简直是拉低自己的欣赏水平!
就这样,一晚上两人都别着苗头,一方面尽力避开对方,另一方面又都想打压对方。
令舒念气不过的是,冯成姣率先开了舞,在第一轮就被男士邀请下了舞池,而她,竟然在第二场才有人过来邀请,舒念安慰自己没什么,只是被冯成姣炫耀的眼神一盯,气就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心里想道,要是被苏灵韵知道今晚自己吃瘪,不得被气死?
这样想着也便没了心思跳舞,半首曲子还没结束,舒念便借口不舒服退出了舞池,临出门时,冯成姣正端着酒杯,对她晃了晃,还阴阳怪气地说了句:“是不是灯光太暗,人家才发现是邀请错了舞伴?所以早早结束了?”
舒念很想停下来告诉她,是她自己不想跳了,但又一想,这么软绵绵的解释,根本没什么力度,不过是让冯成姣得意多笑两声。
常与同好争高低,不与傻瓜论短长,她决定不说废话,便冷哼了一声,依旧出了门,到花园里透透气,待得时间有些久,她又溜达到了里侧,正巧赶上了江潮生跟冯成姣这一出戏。
舒念本没打算上前,只一副旁观者心态,但瞧着瞧着,便听不下去了,原本就一肚子别扭,又见冯成姣拦住她的女伴邀请江潮生跳舞,还出言讥讽,一副小人嘴脸,瞬间就来了气,方才被她嘲讽的怒意又涌起,她决定要为民除害一回,大步一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去也。
此时冯成姣见舒念出面,张嘴就怼自己,气得够呛,见她面上还是那种是高深莫测的坏笑,耐性全无,又追问一遍:“你什么意思?你再说一遍试试!”
舒念像是就等她这句话似的,张嘴便来:“这位先生是跟胡二公子一起来的,人家胡公子介绍了两遍,说这是他兄弟,过命的交情,你却非要张口闭口说人家是打手,你说你是耳朵不灵,听不清呢,还是年纪轻轻就脑子不好,记不住话?”
江潮生颇感兴趣地看着冯成姣的脸色由黑转白,再由白转红,瞬间变换了好几种颜色,煞是精彩。
他也年少气盛,此番却没了方才的怒气,满心都是看好戏的兴致,视线收回,落在神采飞扬的舒念的面庞上,不知是不是因为院子里灯光照在其上的缘故,江潮生瞧着,只觉得这张生气勃勃的少女,周身有些耀眼。
见冯成姣不答,舒念又慢悠悠阴阳怪气问:“还是说,其实在你心中,觉得胡公子不过了了,他的兄弟也就一个上不得台面的打手而已?”
最后几个字拖得尤其长,说完后便换上同江潮生一模一样的神情,等着看冯成姣的反应。
当然,她的反应不出意料,慌张地解释了半天。
毕竟,在青城这个地界,谁不知道胡家就是土皇帝,胡家的二公子,就是这里的太子爷,除非是不想混了,否则,舒念扣下来的帽子坚决不能接。
见成效差不多了,舒念也懒得跟她再啰嗦,扭头对江潮生特别真诚特别温柔地问:“这位先生,肯赏脸一起跳个舞吗?”
江潮生这回是真的意外,望了她好一会儿都没回话。
舒念急了,她挤挤眼,用口型示意他,好歹在冯成姣面前圆过去这一茬。
江潮生并没有拒绝的意思,只是过于意外,一时没反应过来,后见舒念着急,心里反起了几分逗弄她的心思,但又不想她好心帮自己一场,在冯成姣面前失了颜面,遂殷勤万分地答应了。
两人都沉默着跳完了整场舞,舒念一直在想事情,琢磨着隔天见了苏灵韵怎么告诉她,让她也高兴高兴,再就是,今天买衣服这家店,以后她再也不去了!
江潮生却没有她那么心不在焉,整首曲子,他一直在不着痕迹地观察着舒念,小心地没有让她察觉。
一曲完毕,舒念冲他一笑,转身便离开。
江潮生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话要说,只是心中单纯地不想这么快跟她分开,舒念离开得又快又坚决,江潮生没有叫住她,只是拳头捏得很紧。
舒念不会知道,那是他这辈子第一只交谊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