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睿齐似是不解气,又低低骂了几句,可翻来覆去,也不过那几句狠心绝情之类的话,再无新意,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江潮生心里偷偷叹口气,没有将真实的想法说出来,沉默片刻,察觉到胡睿齐的软化,才低声说了句:“虎父无犬子,看你自己愿意成虎还是成犬罢了。”
胡睿齐笑骂道:“滚蛋!骂谁呢?”
江潮生从这句话里听到了妥协,知道接下来自己的日子会好过很多,便笑笑:“走吧,为了好好过完这一个月我还得学做饭买菜,你想想,我同你来到这个洋人的国家,人生地不熟,也没法仗势欺人,只能夹着尾巴做人,虽然我生来比不上你是天潢贵胄有权势,可也觉得憋屈啊!但我知道,司令不会随意把咱们扔在这个到处都是洋鬼子的地方,就算你跟司令置气,也得有本事抗衡才行啊,等学好了本事回去,司令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说不定,以后大事小事都得仰仗你,毕竟,你是他唯一的继承人。”
胡睿齐想了又想,觉得江潮生话说得极为有道理,可他又拉不下脸来承认,便笑了笑,说道:“我老子仰不仰仗我,我是说不准,但我接下来的日子得仰仗你,这可跑不了。”
打那以后,胡睿齐照旧乖张,但在江潮生面前,总是不自觉就收起了当家少爷的优越感,也许是因为他最狼狈的时候他都见过,而且陪着他一同摸爬滚打走到今天,所以也没了那么多的优越感。
虽然比不上江潮生认真努力,但胡睿齐在他的督促下,好歹算是混完了学业,回国那天,两人一同坐在房子里收拾行李,江潮生沉默不语,有条不紊地归置行李物件,这五年置办的大家什都已经处置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都是一些小的东西,除去必要带回去的书和东西,剩下的都准备留下送给房东了。
胡睿齐勉强整理好自己的行李箱后,一屁股坐在地上,从桌子上拿起自己的学业证书,看了又看,嘿嘿笑着。
江潮生经过,瞅他一眼,放下手里的书本后,转身折回时候,拎着一瓶酒,坐在对面,递过一瓶去,随后仰头率先喝了一口。
胡睿齐笑骂道:“你倒是馋嘴,一刻也等不了,怎么这几年没发现你也是个酒鬼?”
江潮生砸着嘴,像是在品味刚刚入喉的烈酒,没有回答,而是又举起酒瓶,对着他晃了晃,胡睿齐笑笑,同样举瓶,与之相碰,二人皆仰头尽饮。
烈酒入肠,五脏具烧,胡睿齐重重哈了一声:“痛快!再来一瓶!”
江潮生却道:“不能贪杯,明日还要赶路,酒喝多了,误了船期可不行。”
胡睿齐一脸烦闷:“你就会这般扫兴。”
江潮生不以为怵:“二哥身边助兴的人已经够多了,并不需要再多我一个。”
胡睿齐闻言,将空酒瓶举起,凑过去,主动碰了下江潮生还拎在手里的酒瓶:“行了,别说了,你二哥我当年虽然混蛋,这几年日子也不是白过的,还能光长肉不长脑子?你对二哥的好,我记着呢!”
江潮生反倒哈哈大笑:“我可没这个意思,不过二哥这么一说,倒是提醒我了,日后若是想劝二哥点什么事,我就把咱们这几年出过的洋相拎出来说道一番,这样二哥就该准我了。”
胡睿齐白他一眼:“就你小子贼心眼多!那我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让爹把你远远发配走,省得在我眼前恶心我!”
江潮生再笑:“英雄怕见老街坊啊!”
虽然说是这样说,但胡睿齐心里清楚,江潮生不是那种嘴碎的人,这几年,远离故土,身边也再没有从小到大殷勤伺候的人,少了前呼后拥的威风,只能日日与他相伴,胡睿齐从一开始的作对不配合,到屈从于现实不情愿地妥协,再到后来的想明白,也慢慢品出江潮生的好处来,尤其是他督促自己向好这一点,难能可贵。
没多久,胡天运的电报拍来,对他很是嘉奖了一番,胡睿齐被这破天荒头一遭的赞赏深深地鼓舞了,尤其见江潮生每日上课课后对待功课的认真,相对比之下,他好像除了托生到一个好人家,其他的真是处处不如人。
一股不服气和自卑像是双生花一般同时滋生,胡睿齐敛了不少性子,将心思渐渐收回来,放在正途上,当然成绩还是跟江潮生没得比,但周遭都是饱受歧视,憋着一股劲想努力学有所成给国家长脸的同胞,又有一个严格无比的江潮生监督,胡睿齐也渐渐生了些许傲气。
想他当年在老家,人人捧着,镇日里精力全都用在玩女人吃喝赌钱上,来到这里,陡地没了金钱权势傍身,而且一下子沦落为次等公民,心里落差实在难以调和,到底是从小在军队里长大的人,没有一身傲骨,也有丁点志气,打马往前追,到了第二年,他已经可以不用再补考,顺利完成考试,胡睿齐才真正体会到,原来靠自己的本事做出成绩是这么个心情。
思及往事,胡睿齐心中感慨万分,又不愿表露,便只晃晃空瓶:“等回去咱们大醉一场,二哥好好敬你一杯。”
江潮生知他甚深,明白其中含义,同样举杯,没有多余废话:“好!先谢过二哥!”
归国后,此时境况与彼时出国之前已然大不同。
局势颇乱,几月便可能有翻天覆地变化,前一脚的土皇帝,下一刻有可能就做了他人的垫脚石,高楼黄金能迷人眼,也能做了埋人的野坟场,总理上台又下台,报纸都险些跟不上速度。
好在,胡天运还算不错,这几年他发展势头大好,已经将沿海几省都纳入麾下,大本营也从青城转到胥城,心腹手下,包含江大勇在内的,也都定居胥城,二人从电报中早已得知,到了胥城后,便被人前呼后拥接了回去。
胡天运对胡睿齐很是满意,虽然比不上旁人满腹经纶才学满怀,但对于一个自小顽劣才智并不出众的人来说,已经算是洗心革面重新为人。
打拼到这个年纪和地位,胡天运已经很知足,早些年还有些雄心壮志,想要一展雄心,统一南北,最不济也将东南沿海全部纳入麾下,如今,已至暮年,征服四方的心也淡了很多。
走到今天,他自身拼搏努力占了很大因素,但他更相信,是祖宗保佑,毕竟当年他只是个小小军政,听从一风水大师之言,将祖宅修葺完善,又出巨资壮大了老家祠堂,自此之后,他的仕途平步青云,所以,虽然如今归为五省司令,号令百万雄师,但发迹的老家青城仍旧是他心头最紧要的风水宝地,从来不敢一刻放松。
之前杂务交由心腹打理,大事仍由他审批把关,只是力不从心,相当焦虑,如今胡睿齐回来,他有心放儿子回老家锻炼,又念及自己年事已高,亟需让他接管庶务,早日培植自己的势力,不然有朝一日自己撒手西去,底下一帮元老未必能服从管束,威望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挣回来的,胡睿齐和胡天运时间都不充裕。
这时胡睿齐提出让江潮生回青城代为管束,一来并不是要他即刻接管所有事务,主理军事,其余的名为辅佐实为监视青城当地官长,二来,也可以历练江潮生,待他日后成熟稳健,扎根青城,也可与胡睿齐遥相呼应,成为他有力的支持者。
胡天运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这般,江潮生仅停留在胥城半年多得时间,筹谋铺垫完备后,时隔快六年,再次踏上了青城的地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