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利地将明水也送嫁过了门,舒念才觉得心头大石头落地,踏实地睡了一夜,清晨醒来,却一阵难过不舍,她最好的朋友和丫鬟,过年前后先后出嫁,虽说不是天涯路远,只要肯,还是能见得到面,但毕竟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也无法再朝夕相处了,自此,苏灵韵和明水都已经拥有了自己新的人生,往后她们的篇章,她再也不是中心了。
枯坐半晌,静水上来提醒她下去吃饭,舒念才起床。
学校开学后舒念又重新回到以往有条不紊的生活中,除了少了明水的叽叽喳喳,好像没有什么不同。
自那之后,舒念便再也没见到过江潮生,他就像是从自己的生活中完全消失,舒念有时走在回家的路上,都会有种恍惚的感觉,仿若江潮生从来只是一个幻影,并未真实存在过,而当她回家家中,四处环望时,也再难觅任何踪迹,江潮生这般忽然闯入她的生活,又完全抽身离开,竟然一点存在的痕迹都没有。
日子这样平平淡淡地过着,倒也不算难熬,度过了最初的日子,舒念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完全不在意,像是被刀伤过,完全恢复,只是难免会留下一些疤痕,提醒着她,这件事曾经存在过。
开春后,明水就怀了孕,舒念开始还不相信,后来直到亲口听明水说了大夫的诊断后,才反应过来,两个月前还孩子一般吵吵闹闹的明水即将做母亲了,见她满面幸福笑意,舒念由衷替她高兴,买了一堆补品送过去,还叮嘱舒青阳,让阿平尽量留在家里,不要派他出远门。
回来路上想起苏灵韵,她结婚还比明水要早一些,怎地现在没听到什么消息,便转道先去了报社,果然见到忙成陀螺的苏灵韵。
自她结婚后,周家和苏家达成一致,不同意她再外出工作,要她安心相夫教子,苏灵韵哪里是能闲的下来的人,当然不同意,好在周灵均支持她继续工作,只是前提是,她答应不能再外出跑新闻,留在报社内做文职。
苏灵韵开始也不愿意,闹了几次,加上生病,也意识到自己身体这几年有点透支,她也不是不谙世事,女子成婚后,多少也要为家庭付出一些的,总不能还跟以前一模一样,太过自私,于是同意了,留在报社,做选题,盯稿件,倒也做得得心应手。
见到舒念来,她很是惊讶,让她在办公室等着,就又去忙了。
好在苏灵韵办公桌上报纸不缺,她随意拿起来看,打发时间倒也不难。
等了差不多快一个小时,苏灵韵才过来,连声道歉:“哎呀,不好意思啊,忙到现在才下班,走走走,我请你吃好吃的去。”
舒念提醒她:“要不要给周灵均打个电话,说你不回去吃饭了?”
苏灵韵笑:“不必,他正好这几日在外地,自打他结婚后回家里帮忙了,比我还要忙呢,敢情他以前在报社就是混日子,醉翁之意不在酒。”
“在乎灵韵啊。”舒念顺口接了上去,姐妹二人顿时哈哈大笑。
吃饭闲聊间隙,舒念问起她怀孕了没有,说自家的明水都已经有身孕了,苏灵韵听了憋不住笑:“明水的速度也真够快的。”
“你呢,为何还没有动静?”舒念有些不解,“是你不愿意吗?”
苏灵韵点头:“还是你了解我,不过,只说对了一半,我也不是说不要孩子,但是想等过个一年半载的再要,结果周灵均比我还坚决,说千万不能这时候要孩子,特地去药店给我求了一副药,喝了不伤身体,说等过完这一年再要。”
舒念瞪大眼睛,笑道:“这又是为何?”
她实在不太理解周灵均的做法。
苏灵韵又露出那种娇羞的神情,舒念向后坐了下,有种不祥的预感,果然,下一秒就听她说道:“周灵均那个讨厌鬼说了,他追求了我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把我搞到手,怎么也得多享受两年,让他也感受下被我喜欢的滋味,若是有了孩子,以我喜新厌旧的本性,肯定眼里再容不下他,那他岂不是又要被打入冷宫了吗?所以,他才说一年后再要孩子的。”
说完,苏灵韵像是也不好意思,捂着嘴偷偷笑了起来,舒念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举起双手道:“是我错了,周太太,是我打扰了,我今天就不该来找你,不对,你成婚后我就再不该同你有来往了,你们两口子可腻歪死我吧!”
苏灵韵绷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故作娇嗔道:“你说他一共才出门三天,一天打多少个电话给我,烦不烦。”
舒念无语道:“给我留点活路行不行?”
苏灵韵这才哈哈笑着说:“不说了,等你也成婚了咱们再说,我够义气吧?”
舒念耸耸肩:“不然,你还是说说吧,即便恶心,我也忍着,听你说这些,好歹还觉得人间有真心可言。”
苏灵韵往前凑,神秘兮兮地问:“最近小唐工作状态不错,都已经自己单独出新闻了,我看这孩子也挺踏实的,虽然有时候有点冲动活络,毕竟还年轻嘛,谁还能一生下来就老成持重呢。”
舒念喝了一口水,瞟她一眼:“说重点。”
苏灵韵忍笑道:“我仔细观察了这段日子,他虽然年轻,却行事有分寸,举止并不轻浮,而且也打听过他家的情况,着实不赖。”
舒念放下水杯,靠在椅背上,皮笑肉不笑:“所以呢?你想说什么?”
苏灵韵一拍桌子,震得水杯轻轻颤了几下:“该出手时别犹豫啊!这样的好青年,既对你有意,就该趁热打铁拿下!”
舒念无语摇摇头,继续低头吃菜,苏灵韵往前凑:“你倒是说话啊!我说认真的呢!”
舒念放下筷子,皱眉,也是一派认真说道:“我同小唐,清清白白普通朋友关系,你别多想了。”
苏灵韵被她噎了一下,不满道:“你不发展怎知就只能是普通朋友呢?”
见舒念低头不愿多答的样子,又放低声音,问道:“你是不是还没放下那个人?”
舒念当然知道‘那个人’是谁,反复摩挲着茶杯,轻轻点了下头:“一想到他,心里就还是很不舒服,这样的情况下,我什么也不想考虑。”
苏灵韵恨铁不成钢道:“你还想着他?你跟他也没多久怎么就这么放不下?当初你跟钱家义不比跟他的时间长吗?你要吸取经验,你总一个人这么憋着,自然是难以忘记他,你得走出去,跟别的人相处,才能发现,原来世间大好男儿有的是,比他好的千千万。”
舒念一下子笑了:“我从来也没觉得他是什么绝世好男人,反正比你家周灵均是差太多。”
苏灵韵语滞,没好气道:“那你还这般想着他做甚?自苦?自虐?”
舒念摆摆手:“不过是没遇到一个人,像当初同他在一起时那种感觉,若是仅有好感就想处着试试,钱家义就是活生生的教训,我不想再走老路了。”
苏灵韵还待再说:“你听我说,小唐真的……”
舒念制止她道:“小唐是个好小伙,但是我不想拉他当挡箭牌,若有一天我真的对他的看法变了,我也不会勉强自己,只是现在,我还不想去开始另一段感情,你就别催我了,怪闹心的。”
苏灵韵望了望她,最终叹了口气:“那你知道,那个人已经回了吗?”
舒念愣住,许久才将思绪拉了回来:“江潮生回胥城了?”
“是,过完年就走了,胥城报纸都登出来了,说胡睿齐汇总兵力,将心腹都召回身边,他就是第一号人物,而且我们私下得到消息,汪小婉也跟着去了,大有夫唱妇随的架势。”
苏灵韵越说越是一脸的不愤:“他们双宿双飞,已经人去楼空,你还自囚于牢,你说说你这是何必呢?念念,你可别犯傻气!”
舒念放下茶杯,扭头望向窗外,一言不发。
她最后一次得到与江潮生有关的消息是关于袁少文的,他弄了一批好玩的东西送了过来,说是要给明水,舒念和明水都没有收,当时她同江潮生闹得很不愉快,袁少文也知情,以为是因此牵累自己,没当回事,想着过段时间就好了。
结果等他过完年特地来找明水的时候,才得知她已经嫁人。
当时舒念亲自接待的袁少文,就是为了亲口告诉他这个消息,不出意外,袁少文从最初的不敢相信到震惊,再到后来的面如死灰,这一切神思变化都没来得及掩盖,直白地暴露在舒念的面前。
说不清楚当时什么心理,舒念只觉得有点解气,她也不喜袁少文像逗弄小猫小狗那样对待明水,若是真心喜欢,就该好好疼着,而不是闹到最后,女方一提他就紧张,生怕自己被挑出错处又挨一顿数落。
也不是所有的女子都喜好长相俊秀位高权重的男子,阿平虽样样不及袁少文,但就是待明水好,将她捧在手心里,当个小姐一样哄着,婚后她每次去看望明水,包括明水来探望她,面色红润娇俏,整个人是遮不住的幸福模样,舒念都会庆幸,当初支持她嫁过去是对的选择,也感叹明水的好姻缘好福气。
袁少文最终还是将东西放下,面色灰败地丢下一句:“东西我还是不带回去了,毕竟我与她相识一场,就当做是送她的新婚贺礼吧。”
离去的身影有些踉跄凄凉,舒念从窗边看过去,轻轻叹了口气。
寒来暑往,日子倒过得也飞快,除去舒青阳以及母亲时不时的催促,让舒念再找一可心之人,多少令她有些不如意之外,生活还是一如既往的平淡。
唐立群来找她的频率,不多也不少,避不避开,舒念则是看情况而定,若真有事,就直接拒绝,没有事,也愿意同他一起吃个饭聊聊天,偶尔看一下新出的电影,只是二人的关系,却再也没能进一步。
舒念表现得极为克制,唐立群也未曾越过身份,除去一个看了干着急的苏灵韵,谁也没再说什么。
很快,一年之中最热的节气就到了,学校放了假,除非有必要,舒念都是躲在家中避暑。
明水的肚子已经硕大无比,再有两个月就要临盆,静水忙着给她的宝宝做小衣裳小玩意,舒念看得逗乐,也出了一把力,亲手做了个小肚兜,便再不肯动手,只放了银元,道:“需要什么尽管买,也算作我的一份心意。”
静水知她不爱动手,便只笑笑,每每送过去,都是好话说尽,告诉明水东西都是舒念买的,她不过是搭了把手。
明水了解静水和舒念的脾气秉性,知道她们二人疼着自己,想着自己,心中满是感动。
只是时局越发动荡,往日市场上还能随意买到各式吃食,如今物资紧俏起来,尤其是米,只能买到太仓常熟的大米,而以往更贵一些更好储存的暹罗米却再难觅踪迹,据粮店的人说,这些米都紧着供胥城那边了。
老百姓,以食为天,一旦吃食上短缺,难免人心惶惶。
一日静水采购回来,直感慨东西贵,还难买到,需要拼力气去抢,舒念听了入了心,叮嘱她多去买些回来,贵不要紧,囤些米粮,还有就是没有事不要外出,家里看得紧一些。
想了一圈又不放心,打电话询问俞凝素,得知舒青阳最近还总往外地跑,仍旧很忙,心里很是担心,叮嘱了几句,隔了几日,回家去终于见到面,舒念忙不迭劝告他这段时日少出门,但舒青阳并不甚在意的模样,说得她口干舌燥,最后兄妹俩险些又吵起来。
舒青阳也知妹妹是担心自己,便难得耐着性子解释道:“前两年就说局势紧张,要打仗了,可是到现在也没打起来,日本人反而在这里的生意越做越大,手越伸越长,咱们当老百姓始终是要过日子往前走的,总不能因为害怕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的战事,就每天都在家躲着什么也不做吧?只要一天没真刀真枪开战,咱们还是得该忙什么忙什么,你也宽宽心,天这么热,除去上课,别往外跑,免得中暑。”
他说得也在理,舒念知道说多了也是徒劳,才不再说什么。
至苏灵韵处询问了最近的情势,基本与外界传言一致,主要几个报社的消息也都差不多,据说开埠城市的一些实业家都已经开始转移资本了,香港成了香饽饽,当然,她们能得知这些消息,可见实际情况已经严峻到了何种地步,说完话,二人都忧心忡忡。
临走时,苏灵韵小声说了句:“可能要打仗了,到时候,又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太平日子没几天了,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