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信陵此语,惹得一班人面面相觑。丁吟风掩口而笑,道:“如你这般美丈夫,大财人,却也高谈什么困境,真真笑死人了。”
却见梅信陵以手捧心,作痛心疾首状,“误会矣,天大的误会啊。经商之人就不是人了吗。我辈更为不易啊。”
像是早有设计一般,他这厢一捧心,那边两个走了十几里山路,累得不行不行,正找了块石头坐着喘气的孺子一激灵,马上又一把拎起篮子,面色沉静地双双往少主身边一罗列,开始新一轮的天女散花。
花雨凄迷之中,这位爷咏唱般地控诉起来:“古昔以来,人人都以为我辈黑心向利,为富不仁,就该千刀万剐再顺便下几趟油锅。作为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之人,我心中的脆弱,谁知道,谁知道!”
陆采霜乐了,“我们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你看你,哪一次出场,不是千呼万唤,前呼后拥?这是典型的缺乏自信心的表现。真正有本事的,那都是衣锦夜行也能毫无怨言的主儿。不必多言,我们决定委派独孤师妹为你走这一趟。”
梅信陵到底是千锤百炼,烈火真金的底色,他长稽一礼,答拜曰:“仙娥锦心绣口,所见独到,不才感佩。”
待梅信陵一行消失不见,独孤烟月才道出心中疑惑,“为何又是我?”
“你认为呢?”其他几位异口同声地反问了一句。
是日天气廓扫,独孤烟月稍加装束,沿水路进了城中。
一进马行街,就见一峨冠博带,古貌古风之人在一处店铺前既哭且嚷,行人三人两人,于旁议论纷纷。
店里的伙计正忙不迭地弯腰致歉,“爷您莫哭,莫哭。本铺子的鞋您拣可心的挑,免费赠予您一双,可好。”
哭者约略五十有余,他一面挠柱子,一面说:“我岂是那重财轻义之人。我不过就是想买双合脚的鞋子而已……。”
围观人中有一人似是知晓原由,摇头曰:“这位先生,来买鞋子,却一言不发,给伙计看了篇什么乐府诗。人家伙计翻来覆去看了俩时辰,也没看出个什么究竟。这位先生不干了,硬说人家没品味,看不懂言外之意,听不懂弦外之音。”
有人接言道:“这不正是真人版的‘博士买驴,书券三纸,未见驴字’吗。好好说话不行么。”
独孤烟月又往前行了几步,见一仆夫模样之人与一卖卦者相谈甚欢。她侧耳一听,不觉笑出。
“要往深刻里走。要生动而不失严肃,煽情而不显矫情,下笔千言而不故作深沉,懂吗?”那人一脸自得之色。
卖卦者一拧眉头,“懂是懂,但一定要如此剑走偏锋吗?”
“要,一定要。若非如此,岂能算得上是一封好家书呢。你没看那些《三都赋》、《洛神赋》,这个赋,那个赋,不都是一大堆华丽丽的修辞,把说文解字上那些怪字、生僻字往死里地用,才一时‘洛阳纸贵’的嘛。”男子冲卖卦者眨了眨眼。
这卖卦者也是个认死理的,他一摸长须,道:“可人家左太冲也是花了十年时间才写就的三都赋。再者,若不是有几位识货的名士推荐,恐怕这花了十年功夫琢磨出来的东西,终将不过是厕纸一堆罢了。世上英雄多,怎奈无人识。要不怎么说,高手在民间呢。”
那男子不耐烦起来,“来一趟开封,就得沾染些开封的气质。啥叫一线城市?你不整些虚头巴脑,眼花缭乱的新词,谁知道你在权利中心混日子?做人不会来忽悠,饥寒二字渐相逼,没听说过?”
卖卦者略一叹气,再也不说些什么,依着顾客的要求写将起来。毕竟,林子大了……。
这才迈出了一步之远,耳朵里即又吹来了几句。
“装X,兄弟初来乍到,不会呀。”一人道。
“嗐,这有何难?装着装着你便会了。装着装着也就装顺手了。不装X,怎么镇得住场子。必须得装,光高尚还不够,还得往神秘莫测那个路线上走。这样一番雾里看花,云山雾罩下来,是个人,都得管你叫声爷。”那人好一通谆谆教导,循循善诱。
“到时候,你再下手,岂非易如反掌?”出主意的说得满意,拎起茶壶就灌了一口。
独孤烟月掩住笑意,瞄了那人一眼,打扮得倒是有些样子,但比起梅信陵骨子里都透着的那股邪气,这位总觉得差了点道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