葆迦年身为妖王之子,自幼跟随大妖司法尘亚学习控妖术,要想在一个妖灵身上留下印记简直是件手到擒来的事情,也正因为如此,他今日才能循着那个印迹一路寻到了春庭幽谷之外。
黑色妖风翻卷而来,停留在巍峨青山的悬崖边缘,黑风散去,现出葆迦年伟岸颀长的身形,他居高俯瞰,望着峭壁下那看不真切的谷底皱起了眉头。此时,又一阵青灰色的烟团由远及近,最后落于葆迦年身侧,正是他的侍从随得。
随得甫一站稳,也随着葆迦年的目光向谷底望去,望了半天也不得要领,嘟囔着问:“殿下在看什么呀?站在这里也看不真切,不如直接下去。”
葆迦年一双凤目里满含笑意,冲随得扬扬下巴,道:“你且下去打探一番,看看底下到底是何所在。”
随得领命,毫不犹豫的化作一团青烟向谷底飘去,哪知只落到崖壁的一半时突然感觉像是触到了一面看不见的墙,然后一大蓬金光漫起,眼看随得就要被那蓬金光吞没,说时迟那时快,站在崖边的葆迦年化作一道银芒,一息之间就将惊慌失措的随得给拉回了崖边。随得惊魂未定的抚着胸口道:“殿下,那谷底有古怪,我根本下不去。”葆迦年邪魅一笑:“不是你下不去,要不是本殿下及时出手,恐怕此刻你已神魂殒灭了!”
“啊?”随得大惊“这下面到底是什么地方,竟然如此凶险!”
葆迦年斜睨了随得一眼,埋怨道:“这谷底有高人使了大手段与外间天地隔绝,屏障之外神光覆盖,一切妖灵魔怪轻则受伤重则殒命,你看也不看就冒失强进,连本殿下也差点救不回你!”
随得听得一头冷汗,但嘴里还嘟囔着:“我还以为殿下已经查看清楚了才会命我前去……”
葆迦年冷冷的道:“任何时候你都要有自己的判断,随随便便依赖他人相信他人只会将自己置于险境!”
随得见自家殿下满脸森冷,但也言之有理,心知殿下是为了自己好,赶紧挺直背脊抱拳垂首道:“随得谨记殿下教诲!”
葆迦年不再理会他,转过头去看着被浓雾遮盖的谷底,喃喃道:“看来那个丫头的师傅果然是位仙神啊!”
一旁的随得听不真切,只得问:“难道被殿下留有印记的那个妖灵就在这谷底之中?”
葆迦年点点头:“不会错,但凡被我打下印记的妖灵纵使跑到天地尽头我也能够查探到她的气息,一定就在下面。”
“可这结界如此强悍,我们要如何下去。”随得问。
葆迦年拍拍屁股往山石上一坐,道:“下不去就等在这儿,我就不信那个丫头能耐得住性子一直不出来!”说完他不再理会随得,随手从身旁的草丛中扯出一颗嫩草,叼在嘴里慢慢咀嚼。
真是无巧不成书,葆迦年仅仅只是呆坐了两柱香的时间,竟听得一阵笑闹声由远及近而来,他非常警觉,几乎是立刻就跳将起来,他的动作太过突然,将身边还在愣神的随得吓了一跳。葆迦年引颈翘盼,远远的便件一抹青绿的身影御风而来,青绿身影后还跟着一个蓝衣身影,二人一路笑闹,转瞬即到了崖边,正是桃小别和天歌。
桃小别和天歌甫见崖边有人也很是惊愕,再见是小年郎带着一个未曾见过之人满面含笑的等候此处更是惊异。桃小别翩然落地,青绿色的裙摆裹起一阵香风,那张妍丽卓绝的脸上毫不掩饰的挂满了疑问,只见她瞪圆了眼睛诧异的问:“小年郎,怎么会是你?你在这里做什么?”天歌紧跟在桃小别身后,他虽没有说话,但一双朗目中也满是猜忌,望着葆迦年的目光中充满了不善。
葆迦年狭长的凤目笑得眉眼弯弯,只听他开心的说:“桃小别,真欢喜你还记得我!”
桃小别柳眉一挑,问:“难不成你是来找我的?”
葆迦年笑嘻嘻的点点头,他正待说话,忽见桃小别目光一凛,当胸一掌向他袭来。站在葆迦年身后的随得看得真切,一时大惊失色,惶急中叫道:“殿……”哪知他将将喊出一个字,葆迦年已身形暴起,裹着一团劲风急退而来,退到随得身边时一手捂住他的嘴一手扳着他的肩膀旋转了数圈,一息间就带着随得退到了丈许之外。二人刚刚落地,随得就听葆迦年轻生在耳边道:“不要泄露了我的身份。”
葆迦年放开随得,并不气恼桃小别的突然袭击,他大剌剌的双手叉腰,假装出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道:“你这是何故,我还以为咱们是朋友,所以才特意前来看望。”
桃小别收回掌式,偏头看着葆迦年道:“少跟我来这套!说,你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难道你不是做了什么手脚方才寻到我的踪迹的?”
葆迦年眼中尽是欣赏:“你还真是聪明伶俐,什么都瞒不过你。”见桃小别和天歌仍旧一脸警惕的看着自己,葆迦年只得又说:“当日情况紧急,也不便多问你的行踪,好歹朋友一场,为了能够找到你就顺手在你身边的小花猫身上留了个印记,今日方才找到这里。”
桃小别疑惑的问:“什么小花猫?”说完她就想起当日在妖王的星月洞府中夏月和秋星那两张浓墨重彩的脸,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葆迦年见桃小别展颜一笑立刻松了口气,不无讨好的说:“尽管我寻到了这里,但也根本进不到谷底,随得刚刚试着下去,差点没送了命,所以你何必惧怕我能找到你,我最多就是站在这里等候,若非你我有缘,今日我也只能无功而返了。”
葆迦年的话说得巧妙,让桃小别心中甚为得意,只听她洋洋自得的“哼”了一声,道:“我们春庭幽谷可不是什么宵小之辈都能来的地方,你今天是运气好,正好遇到我出谷玩耍,否则即便你在这崖边想破了脑袋,定然也寻不到入谷之法!”
葆迦年赶紧附和:“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不如由别儿姑娘带我和随得进这春庭幽谷去见识一番!”
桃小别瞟了一眼站在葆迦年身后不言不语的随得,说:“他叫什么……随得?”
葆迦年挑了挑眉,胡乱应承道:“对,随得,就是随随便便就得到了的意思。”
桃小别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说:“你们家取名字也太随意了吧?小年郎、随得,还能更随意点吗?”
葆迦年一本正经的偏头想了想,道:“我还有个侍女,一个叫宽扁、一个叫啰嗦,还有一个叫眼白……”
随得望着自家殿下张口胡说的样子一脸的郁卒,心里哀嚎着:我的殿下啊,还以为你只是在星月洞府才那般胡闹,原来你出了门更是没个样子了!
而桃小别早已笑得花枝乱颤,她一手扶在天歌的胳膊上一手指着葆迦年说:“哪有这样的名字,哈哈哈哈哈哈,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
倒是天歌非常平静,他双手抱胸昂首挺立,一边稳稳的承接着桃小别撑靠在他臂膀上的重量,一边淡淡的对葆迦年说:“原来年郎兄也是大门大户的公子,又是侍从又是侍女的,可为何偏偏要说自己是个小贼呢?”
桃小别也反应过来,冲小年郎嚷道:“对啊,你是不是又在骗人啊?你到底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啊?”
葆迦年并未回答桃小别的话,而是看了天歌一眼,道:“看来无声草的效用已生,你能说话了。”
天歌笑了笑:“还要谢谢兄台当日相助才是。”
葆迦年说:“如此说来你们还是把鄙人当朋友的。”
被冷落一旁的桃小别跳出来挤进葆迦年和天歌之间,仰起头朝葆迦年恨恨的说:“喂,我刚刚问你话呢,你是不是又骗了我啊?”
葆迦年看着桃小别那含嗔带怒的粉嫩脸颊不由笑了,他张口就说:“我家世代为贼,偷遍了妖界的每一个角落,几代下来虽然算不上家大业大,但养几个侍从侍女确实是小事儿一件。”随得听自家殿下又在信口胡说,不由得叹了口气,心里想着也不知妖王知道殿下将整个妖界的皇族说成是一家子的贼人后会作何感想……
桃小别听完葆迦年的话反倒笑了,说:“你倒是坦然,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贼盗世家,看来你做贼做得很欢喜嘛!”
这时天歌打断桃小别道:“小别,我们出谷甚久,师傅和夫人现在虽允你时时出谷玩耍,但也规定了何时返回,若误了时辰惹他们不悦,以后要出来恐怕就要多费唇舌了。”
桃小别一听立刻点头如捣蒜:“对对对,还是快快回去!”说完转头对葆迦年道:“你就别跟着我了,你要进去得得了我娘亲和师傅的应允,我若私自带你入谷咱们俩都落不着好,你快去别处偷东西吧,我这春庭幽谷里只有花花草草,你就别惦记了。”
葆迦年又好气又好笑,心想这丫头还真是把自己当个贼盗了,但他面色依旧不改,挪了半步挡在桃小别面前,说:“我今日来这一趟是要告诉你一个消息,天帝有旨,要在五月十五至六月十五之间在南湖邕巴仙岛上遴选各界的秀起之辈,拜入八神其一之门下,升仙为神各凭造化,从此可入天界之门,逐道而上。”说完他朝桃小别抻了抻下巴,问:“如何?那日在妖王的星月洞府内看你也有些本事,要不要一同去试试啊?”
桃小别睁大了眼睛问:“你是说你要去?”
葆迦年双手负后,斜望苍天,道:“那是自然。大丈夫志达天宇,我即便是个小贼,但也是一个向往成神的小贼!”
桃小别施施然从昂首而立的葆迦年身旁走过,抬起手掌虚空挥了挥,道:“那我们先走了,就不耽搁你成仙为神了……”天歌也向葆迦年抱拳拱手,跟在桃小别身后向山崖边行去。
葆迦年踮着脚在二人身后着急的喊:“诶,怎么就走了?我话还没说完呢,就算不想成仙为神,去开开眼界也好啊……不,去玩耍一番啊……三界五湖的年轻才俊都会去,肯定热闹非凡……”
也不知道桃小别和天歌听到没有,反正二人头也不回的跃下山崖,几个腾挪间就消失不见了,崖边的葆迦年和随得均不知二人是从何处进入那如天棚般覆盖谷底的结界的。二人在崖边朝下观望了片刻,随得道:“殿下为什么想把那位姑娘也诓到遴选大会去啊?”
葆迦年耸耸肩膀说:“有她在会有趣很多。”
“不过看样子那位姑娘并不想去。”随得又说。
葆迦年眯起凤目满面春风的笑了:“她一定会去的!”
回到阑珊别苑的桃小别和天歌直奔广隐阁而去,正见之遥夫人和求离上神在院子中兴致满满的下棋。
桃小别也不请安,冲过去一屁股坐在棋盘之侧,咋咋呼呼的对正在执子相对的两人嚷道:“师傅、娘亲,你们猜我刚刚在谷外遇到谁了?”
求离根本没有答话,眼望棋局沉思不语,之遥夫人只好回答道:“谁呀?”
“小年郎!那个我在妖王的星月洞府里遇到的小年郎!”桃小别大声的喊道。
这下求离和之遥都放下了手中捏着的棋子,求离看了桃小别一眼却对之遥夫人道:“居然还找到这里来了?”
桃小别见之遥夫人皱起了眉头,赶紧说:“找到这里也没用,师傅布下的结界金戈难范,他只能坐在那崖壁之上束手无策,要不是正巧碰上我回来,他也只能无功而返。”
求离说:“看来这个小年郎还是有些手段的,不然也不可能找到这里。”
桃小别点点头说:“别儿也知他并不简单,但他似乎并无恶意,只是想来向别儿传达一个消息。”然后就将天界要遴选各界秀起之辈的事情依葫芦画瓢的向求离和之遥说了一遍。
求离和之遥听完桃小别的陈述有片刻的安静,二人四目相望,眼中的情绪化作千言万语,而这种语言似只有他们彼此才能看得清楚,听得明白。桃小别看看师傅又看看娘亲,见二人均不说话只得转过头去朝站在一旁的天歌努努嘴,似在问他们怎么了?天歌轻轻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桃小别只得转回头去看着依然在用眼神交流的两位至亲,她以手托腮,几不可闻的哼哼着:“这是魔怔了吗?”哪知她话音刚落,就听求离突然说:“那你想去吗?”
桃小别愣了半晌,见师傅和娘亲都看着她,才恍然大悟师傅是在问自己,她眼珠骨碌碌转了几转,才小心翼翼的说:“师傅和娘亲应允我去我就去,若是不应允,别儿不去也罢……”
之遥夫人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说:“你师傅是问你想不想去,并没问你要不要去,这跟我们应不应允有何相关?”
“当然有”桃小别耸耸肩“你们若是应允我去,我自然想去;你们若是不应允,我想了也无用啊!”
求离像是在对桃小别说,但眼睛却望着之遥夫人:“那你就去吧,跟随为师几千年之久,你这小妖也该去见识见识这世间之事,世间之人了。漫长道途,你总不能永远窝在春庭幽谷这方寸之地。”
桃小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欣喜的看看师傅又看看娘亲,忐忑的问:“真让我去?真的?”
之遥夫人一直没有说话,她低垂眼睑看不清她眼眸中的情绪,但最后她还是点了点头,虽然这头点得如此沉重,但欢喜的桃小别完全没有察觉出任何异样。她生怕师傅和娘亲反悔,跳起来拉起天歌就跑出了广隐阁的院门,她对天歌说:“快走快走,我们得好好准备一番才行!”
望着桃小别将天歌跌跌撞撞的拉走,之遥夫人才转头问求离:“真的到时候了吗?”
求离纹丝不动的坐着,只有右手的两个指尖捏着一颗棋子在把玩,他抬头看了看澄澈瓦蓝的天空,道:“宿命的画轴已然铺陈而开,我们若不能护她周全,不如就让她自身强大吧。这个孩子的宿命,就是抗争……”说完他举棋落子,丝毫不曾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