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芒山中的修习之路像是没有尽头,总是日复一日的重复,而日子过得飞快,眼看着满山翠绿的林木渐渐变成了金黄,如今竟连满地的金黄也不复见,数不尽灰败的枝丫遥遥举头望向苍穹,原来已到了入冬的时节。
陆耀上神的“不死神魂”终于就要开讲,大家都知道神魂对修道者的重要,神魂不灭相当于灵识永存,只要有一线之机都可重现于世。而之所以将这门课业放在众人入山修习一年的尾期,应是因为修为浅薄者根本无法修习这般高阶的法门。
所以,当陆耀上神终于踏进映雪堂的大门,站在那张光亮如新的讲案之前时,十九名弟子全都敛气屏息地看着他,生怕错失了他讲出的每一个字。
陆耀一见众人那副正经八百的模样立刻笑了:“尔等无需这般如履如临,本神之课与其他几位上神的课业一样,既需要慧根也讲造化,尔等课上仔细听讲,课后时时揣摩即可,能修习到何种境界全凭个人的造化。”
“唉!”桃小别一听顿时悄悄叹了口气,轻声嘀咕道:“又是这句话!造化、造化,可是造化从何处而来呀!”
坐在她身旁的澄黛似是听见了她所言,就偏过头朝她眨眨眼睛悄声道:“求离上神就是你的造化!”
“哼!”桃小别立刻朝她翻了个白眼:“敢拿我爹爹开玩笑?我哪日得了闲就回家告诉他,让我爹爹去找你爹爹告状,看你回家不被你爹爆揍一顿!”
澄黛伸出舌头向她做了个奇丑无比的鬼脸,贼笑道:“你是三岁小孩吗?跟你开个玩笑你就要回家告状,怪不得你三天两头往家里跑,怕不是还没断奶吧?”
她两人先前还很有分寸的压低了声音交谈,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大,尤其是澄黛这句话,简直就是朗声而言了,恐怕只有聋子才听不到她的话。
澄黛和桃小别一见各位同学的目光从四面八方向她二人汇聚过来,心中立刻知道又没把握好分寸,二人目光相交时皆是一副“大事不好”的神情,而陆耀上神此时也看向二人,但他好像并未动怒,反而笑着朝澄黛道:“七公主,你的‘断奶说’其实也可以比喻咱们神魂的成长。”
陆耀此言一出举座哗然,大家都不明白神魂跟断奶如何会扯上关系,而桃小别眼珠一转脸上立刻浮现出了然的神色。桃小别的神情自然没能逃过陆耀的眼睛,就见陆耀朝桃小别扬了扬下巴:“桃小别,看来你已明白了本神之话,不如由你给大家讲讲你之见地。”
桃小别立刻站起身道:“不管是凡人还是妖灵,从一出生即拥有灵魂,而在日渐长大后随着修为的提升,灵魂便拥有了灵识,而灵识便是我们术法和修为进阶的基石;等到我们成仙为神,灵魂便升华为神魂,而灵识便也成长为神识,待到那时,我们的神魂与肉身就可两相分离,不但能离体千里,还可幻化出千万分身,就仿若……就仿若断奶的孩子终于可以离开娘亲一般!”
桃小别的话让陆耀上神十分赞赏,只见他呵呵一笑,朝着桃小别深深地点了点头:“说得很好!你之天赋传承自求离上神,所以你之慧根比旁人要清明很多,这便是你的依托和基石,若你再有一颗敏慧感念,心无旁骛的坚定之心,拥有神魂之日必不会远。”
陆耀的话让其他人纷纷对桃小别投来艳羡的目光,而洛安却向陆耀问道:“上神,我等眼下皆无神魂便要开始修习这夯实神魂之课业,是否有些操之过急?”
陆耀就道:“所谓‘从长计议’,讲求的便是做好长远的打算。本神开始参悟‘不死神魂’,也是在还只有灵识之时便开始的。所以,尔等无需担心眼下便开始修习筑练神魂的课业会劳而无获,尔等要明白,所有构建强大神魂的法门必然也能构建强大的灵魂,灵魂越来越强大便是登阶神魂的必由之路。”
陆耀说完扫了众人一眼,见大家都听得极其专注他便满意一笑,然后又向众人问道:“那尔等可知,构建一个不死神魂的要义何在?”
葆迦年立刻朗声答道:“自然必须拥有一个强大的神魂,神魂强大到无以复加的地步,自然无人能够伤害,无术可以侵袭,即便失去了肉身,也可做到不死不灭,不衰不竭。”
“不错!”陆耀对葆迦年的回答极其满意,一边朝他赞赏地点头一边又说道:“只有强大的神魂才可做到不死不灭,并且哺育自己的肉身让其不衰不竭,即便肉身覆灭神魂仍可独存,通过夺舍或是重塑肉身而重见天日,真正达到“人尽其死,而我独存”的自在之境。”
“那以我们如今的修为,应如何开始修习这筑练神魂之术呢?”桃小别犹疑地问道。
只见陆耀淡淡一笑道:“其实李达一上神的心经便是筑练神魂的入门基石,尔等若是将达一上神传授的那些有关天地法则的心经全都贯微洞密,必定心性稳固,不失偏颇;其后修习好寂世日上神的幻术,幻术也需依靠强大的神魂,神魂越强大,打造出的幻境越凝实;然后便是要日日苦练魏巍上神的大固体法,他的大固体法能让肉身反哺神魂,也对筑练神魂有很大的助益;最后便是温仪上神的由来变化术,其中的幻化分身等术法也与神魂的强大相辅相成。所以,修习过各位上神的课业后便对神魂的筑练有了一定认知,这时再来谈如何更加直接的筑练神魂,尔等才能知之更详!”
见众人都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陆耀便又道:“尔等记住,筑练神魂,务必夯实心性,不断地觉悟自身,准确清晰地认识自身,掌握更多有利于自身存在的事物规律,将神魂与心性统一成一体,你即是神,心即是魂,神可灭,而心不死!”
陆耀的每句话都真真切切的扎入了桃小别的心中,她突然就明白了,修习这条路果然是条极其孤独之路,总是前路不见人影,后路不见来者,只有自身一人在那条没有尽头的路途上行走。不管各位上神也好,还是自己的爹爹也罢,都只能将她引领到路口,若想攀援而上,终归只能靠她自己。
想到此,她突然抬起头对陆耀上神说道:“也就是说,神魂的筑练其实就是我们自身心性和修为的筑练?心性越稳定、从容、博大,神魂就越磅礴;修为越高深、精进、无敌,神魂就越强大!”
陆耀忍不住抚掌而叹:“正是!神魂的筑练其实就在尔等的一言一行、一思一念之间——打坐有利于神魂的筑练,冥想有利于神魂的筑练,参悟有利于神魂的筑练,连休憩吐纳都有利于神魂的筑练!神魂与尔等同在,所以尔等的任何精进、所得、所思、所悟都是神魂的养料,无一不可为神魂的构建添砖加瓦!”
“那我等在任何时候都擎着对天地法则的了悟来行事、抉择、思虑,并执着于拥戴天理大道的初心,便是构筑神魂之本源和法门!”
陆耀倍感欣慰地朗声一笑:“哈哈哈哈,本神原本以为要耗费数堂课才能让尔等想通、开悟,却原来你们个个都是天赋异禀,短短一柱香时间就找到了构筑神魂的本源和法门,有尔等这般弟子,本神实在喜不自胜、无比自得!”
陆耀的夸赞和认同让映雪堂内的众人眼中都闪出了异样的神采,大家相视一笑后,却都把感激、佩服的目光看向了洛安、桃小别、葆迦年三人,人人都心知肚明,若是没有他们这几位天资傲人的“领头羊”,哪里又会有如此神速的参悟。
而此时陆耀又凝眸一笑道:“今日之课便到此结束,这是本神为尔等上的第一堂课,也是最后一堂课,构筑神魂全凭尔等自身,本神今日已将其中要义相告,至于更深的领悟便由尔等在日后的修习中寸寸寻觅。”
陆耀之言再次让众人一片哗然,但洛安、桃小别、葆迦年三人似是心中有数,遂面上一片坦然平静。他们的从容之色似乎感染了身旁之人,让焦躁不安的众人都渐渐安静下来,好似从他们身上获得了力量与抚慰,并真切的感受到了上神的深意——修行道路上能口耳相传的从来只是表皮的糟粕,要寻到其中真正的精粹要义,唯有靠自身一寸一寸的摸索,如此才能走得更远、行得更稳。
此时映雪堂外的冬日暖阳终是探出了云层,将林地与山道都抹上了一层和暖的橙色。
而在厉王府中的杨沁儿正在聚精会神地缝制着一件厚实的锦袍,她的贴身侍婢招喜就在一旁心疼的嘀咕着:“郡主,您从小到大哪里干过这样的活儿,仔细您的手,您就听奴婢的话,交给那些绣娘去做吧!”
而杨沁儿却是恍若未闻,她娴静温雅的坐于小几之前,玉指如芊,心中长莲,以针作画,以线当墨,在那墨色锦袍上绣着半幅还未成形的祥云抱团之图。
招喜见她不搭理自己,便又朝她喊了一声:“郡主!”
杨沁儿仍旧头也未抬,不过口中倒是柔声说道:“都说‘领上蒲桃绣,腰中合欢绮’,眼看入冬了,这褥袍是给郡马做的,又岂能假他人之手?”
招喜便由衷得感叹道:“奴婢从未见郡主对谁如此上心过,郡马也不知修了几世的功德才换来与郡主的这段良缘。”
杨沁儿便笑道:“你又怎知不是本郡主修了几世的功德才换来与郡马的这段良缘?”
招喜就噘着嘴道:“郡主金枝玉叶,自然只能是郡马来求着您央着您了……”
哪知她还未说完便被杨沁儿打断:“招喜,以后再也不准说这样的话!郡马与我自幼相伴,虽然中途分别,可是命中注定仍又重逢,我们好不容易才有了今日,你们这些做奴婢的要是乱嚼舌根惹得郡马不快,我必得好好收拾你们!”
招喜也不害怕,反而笑嘻嘻地冲杨沁儿道:“是是是,我的好郡主,郡马宅心仁厚,哪怕您要责罚我们,他也必会拦着您,而您又最听郡马的话,你们大婚都快半年了,却是再也不见您狠狠责罚过谁呢!”
杨沁儿闻言悚然一惊,握在手中的针线便一下滚进那件锦袍的褶皱间,杨沁儿也不去找,只是呆呆地望着远方轻声念叨着:“这就……要半年了吗?”
招喜以为杨沁儿累了,一边将她身前的锦袍收走,一边拉起她的手细细地为她揉捏着几个手指:“郡主日日与我们念叨,一年之前您与郡马在邕巴仙岛重逢,然后郡马就去了天芒山修习,可他在天芒山呆了不但半年便跟您回了王府,然后您们就匆忙成婚,直将我们整个王府的仆役奴婢全都忙了个四脚朝天,这才勉强给您办了一场算得上是盛大的婚礼!不过您也真是,不多给些时日让奴婢们准备,仓促之间又哪能十全十美呢?”
杨沁儿仍旧望着远处,虽然她的脸庞上有几丝怅惘,但她的眉眼间却挂上了一抹浅笑:“姻缘之事……如何能等?一蹉跎……就只能错过了……”
招喜完全听不明白她的话,只得一头雾水的弯下腰问道:“郡主,您跟郡马已经成婚了,而且每天都蜜里调油、恩爱有加,怎么又说到蹉跎和错过呢?”
杨沁儿此时终于将目光从看不清方向的远处收回,稳稳地落在招喜的面庞之上,只听她笃定地告诉招喜:“你说的对,不该说那些不吉利的话,无论如何,我与郡马此生都要相依相伴,永不分离!因为……我如今……也并非……无所依凭……”说到此处的杨沁儿突然朝招喜绽放出一个充满朝气的笑颜,她那满面春风的神色何其喜乐,竟是藏也藏不住的稳操胜券般的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