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城的早市开得及早，虽是数九寒冬，街上的人潮依旧熙攘，桃小别、洛安和柳忆与各色人等一同混杂在人潮中倒也并不显得突兀，偶有人被他三人的外貌和神韵所吸引，忍不住多看两眼之时，往往会被柳忆冰冷寒凉的目光逼退，倒也着实为他们省去了不少麻烦。

郡城和其他城池一样，建得四四方方、周周整整，宽阔的主街两旁林立着茶楼，酒馆，当铺和各色作坊，在街道两旁的空地上还有不少张着大伞的小商贩，让原本就热闹非凡的街头更加拥挤。街道向东、西两边延伸，引来了无数行人，有挑担赶路的，有驾着牛车的，还有赶着毛驴的，更有驻足观赏清河景色的。鳞次栉比的屋宇以主街为中心像郡城的四面八方绵延，让这座城池显得尤其的生机勃勃。

桃小别毕竟是第二次来到人间，已经不若第一次那般少见多怪了，此时她与洛安并排走在一起，而柳忆则照例跟在二人身后。

只见桃小别踩着轻盈的步伐徜徉在繁闹的早市中，冬日的暖阳普照着街道两旁的绿瓦红墙，那些突兀横出的飞檐、高高飘扬的商铺招牌，以及那粼粼而来的车马和川流不息的行人都成了桃小别眼中的盛景，尤其是往来间那一张张恬淡惬意的笑脸，更让桃小别生出了很多好奇。

她突然朝洛安问道：“上回师父说世间之人无不为了碎银几两而忙里忙慌，葆迦年又说这世间大多凡人都生活在兵荒马乱之中，各自承受着焦灼、失望和痛苦，但我见这些往来的路人却大多面含喜色，不管是身着华服还是布衣烂衫，皆是一副自得其乐的神情，难道他们已经对人间的疾苦有了抵御的能力不成？”

洛安也朝身旁那些匆忙而过的行人看了几眼才道：“大多凡人要么自欺欺人，要么苦中作乐，要么就已麻木不仁，不要以为能从他们的神情中看出他们内心的真实所想，这里的每个人都有一副面具，那些苦痛、开怀和悲悯在这幅面具中都会被消解，谁也不知道他们露出来的那副神情有几分是真的。”

桃小别显然没想到洛安对凡人会有这样的评价，就犹疑地问：“你不喜欢凡人？”

洛安就摇摇头：“并非不喜欢，而是知道他们所处之境地极其凉薄。人间沧桑，人心难测并不仅仅只是两个词语而已，而是对人间众生的真实写照。了解了这些，我便再也不能以平常心来看待他们了。”

桃小别似是难以理解：“如此说来，我身为妖灵还应暗自庆幸喽？”

洛安就淡淡一笑：“不管是妖灵还是凡人都是世间的芸芸众生，众生皆有命数，谁也无需艳羡或鄙夷谁。”

“命数？”桃小别撇了撇嘴嘀咕道：“这个词我都听腻了！”

“嗯？”洛安那双深邃而清澈的眼便一瞬不瞬地望向她，而桃小别立刻朝他摆摆手：“没什么，没什么！”说完抬起头就看到上回吃过的那个糖人小摊，立刻眉开眼笑地奔了过去。

等桃小别走到近前竟发现整个糖人小摊上插立着的全是一串一串的桃花，糖人师傅的手艺果然精湛，每串桃花都形态各异，如有生命般在暖阳下散发着清香和华彩。而卖糖人的师傅似是还记得桃小别，一见她立刻放下手中正在忙碌的活计，殷情地招呼着她：“小姐您来了？您看看老汉吹的这些桃花可还合您心意？若是您不喜欢，老汉再给您做别的花样！”

桃小别就惊喜地道：“喜欢喜欢！老人家您的糖人做得真好，简直就是栩栩如生，若是给这些亮晶晶的糖稀添上色彩，这朵朵桃花就活过来了！”

糖人师傅就笑着朝她道：“那您吃吧，想吃哪个拿哪个，想拿多少拿多少，老汉不收您的钱。”

桃小别与洛安对视一眼，眼中都是狐疑，洛安就淡淡地朝糖人师傅道：“老人家，您做买卖的怎能不收钱呢？”

糖人师傅就道：“这位小姐长得眉目端庄，一副贵人之相，就当老汉想沾沾您的福气，千万莫要推辞啊！”

桃小别立刻伸手从小摊上拔下一串桃花，然后朝糖人师傅眨眨眼道：“老人家，福气给您，但您应得的钱也要给您！”说完就朝柳忆看了一眼，柳忆立刻掏出钱袋摸了一枚铜钱递给糖人师傅，哪知糖人师傅十分固执，无论如何都不肯收，嘴里还道：“小姐，小姐，您就行行好，不要抹杀了老汉的一片送请之心啊，您就大大方方收了这串糖人吧，也算老汉谋了一份机缘在手，求求您了，求求您了！”

老汉的大呼小叫顿时引得街头巷尾的人纷纷驻足观看，洛安为了不引起各方注意便朝桃小别道：“即是如此我们就领了他的这份情吧！”

桃小别原本还想再拿一串，听洛安如此一说也只得作罢，急急地朝糖人师傅道过谢就拖着洛安往前而去。她一边走一边转动手中的糖人瞧了又瞧，有些疑惑地道：“今日这糖人师傅是怎么了？简直就跟上回判若两人，上回我要是不付钱像是能要了他的命，但今日我要是付了钱反倒会像要了他的命！”

洛安也皱着眉回头朝糖人师傅的小摊看了一眼，只见他仍在朝桃小别三人探着身挥着手，一副热络到不行的样子，洛安就道：“难道……被他瞧出了什么端倪？”

桃小别就道：“不会吧？他一个凡胎肉体能瞧出什么来？何况就是一串糖人而已，我也并非受不起！”说完她便将那串桃花凑到嘴边，脆生生地咬下一口，糖稀的甜腻和清香便瞬间滑向她的舌根，让她满足得直哼哼。

正在此时，突然从一家珠宝铺里冲出一个灵巧的小厮，一下就挡在桃小别身前：“这位小姐请留步，我们集翠轩是郡城最好的珠宝首饰铺，城里所有有头有脸的小姐夫人们都喜欢在我们铺子里买东西，瞧您这般仪态万千，最是适合佩戴我家铺子里的珠宝钗环！请小姐移步到我们集翠轩看看，包您能挑到您喜欢的东西！”

小厮的巧舌如簧让桃小别挑眉一笑：“若是我挑不到喜欢的呢？”

“那……”小厮垂下眼帘想了想立刻道：“那就把我们集翠轩送给小姐！”

桃小别难以置信地看向洛安：“他们拉客都如此生猛吗，哪怕将自家的店铺赌进去也在所不惜？”

洛安就勾起嘴角道：“那就去瞧瞧吧，瞧瞧这集翠轩是不是像他吹嘘的那般包罗万象，应有尽有。”

小厮一听立刻满脸堆笑地弯腰在前指引着，将桃小别三人引到了一家门脸亮丽奢华的珠宝铺内。

此时的集翠轩内并无其他客人，三、四个小二便全都围着桃小别，桃小别就凑近洛安悄声道：“我就说怎么如此热情，原来是家根本就没有生意的店铺，这才去街上将咱们给拖了进来！”

洛安就微微一笑：“看这店铺的规模和店里的这些东西应该不至于是家黑店，既然已经进来了不如就好好瞧瞧，若是见到你喜欢的，咱们就买下来。”

一听洛安之言那几个店小二自然极其高兴，将他三人领进来的那名小厮就向另一个道：“快去后堂通知掌柜，就说贵客上门了！”另一名小厮立刻就往后堂飞奔而去，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桃小别就挑挑眉道：“看来今日要是不买点东西，恐怕是不会放咱们走喽！”

洛安就轻声道：“这就叫雁过拔毛！”

二人正在胡说就见一个身影一晃，从后堂闪出一个面容沉静，眼光精明的敦实男子，该男子四十岁上下，一身裁剪合度的裘衣让他显得极其精神，他一见桃小别便双目发光地死盯着她，他原想走到桃小别身前同她讲话，哪知一脸寒霜的柳忆如一面铜墙铁壁般挡在了他的身前。

男子一见柳忆那副模样立刻知道这是个不好惹的家伙，立刻满面含笑地朝几人道：“鄙人姓高，是集翠轩的掌柜，不知各位贵客想要看些什么，是钗，是环还是项链或耳坠？”

桃小别就道：“我们是被你的店小二拉进来的，我也没什么想买的……就……就随便看看！”

高掌柜立刻转进柜台内，接二连三的拿出好些珠宝首饰，有金累丝衔珠蝶形簪，烧蓝点翠凤形钗，镂空牡丹形红珊瑚头花，洒金珠蕊海棠绢花，猫眼戒指，钮珠项链等等，再加上珍珠、玛瑙、琥珀、翡翠等各种名贵宝石，他林林总总将数十件珠钗宝石一一罗列在桃小别面前，然后做了个相请的手势道：“这都是店里成色好、样子新颖的物件，请小姐慢慢看，慢慢挑，若是没有小姐看得上眼的，只要小姐说得出想要的样子，我们集翠轩就能为您定制而出。”

桃小别原本对这些珠宝首饰并无兴趣，但眼下面对如此多做工精巧，造型独特的首饰也是看花了眼，不得不感叹道：“怪不得澄黛总是喜欢戴这些叮当作响的玩意儿，确实是精巧可爱得紧！”说完随手拿起一只白玉镯子戴在手腕上，白玉的通透让她雪白的手腕更显柔美，竟让她自己都赞叹得点了点头：“这简简单单的一只镯子，竟让我的手腕都生出了华彩！”

而洛安却笑道：“明明就是你的手腕将这只镯子衬出了华彩！”

高掌柜立刻眉开眼笑地附和道：“正是！正是！这位小姐肤白赛雪，即便是这顶级的白玉也无法同您的肌肤争彩啊！”说完见桃小别笑得眉眼弯弯立刻又殷勤地道：“小姐若是喜欢这只镯子，鄙人就送给小姐，所谓美玉赠佳人，如此洁白无瑕的白玉只有小姐这般的天人之姿才相匹配。”

高掌柜的话顿时让桃小别和洛安皆是一愣，二人四目相交眼中都是怀疑之色，洛安的目光微微晃了晃，桃小别立刻摘下手上的镯子搁在柜台上：“我不喜欢这个镯子，也不想要！更何况无功不受禄，高掌柜实在是太客气了！告辞！”说完便与洛安双双起身，转身就要离开。

高掌柜一时慌乱得不知所措，立刻急跑几步挡在二人身前，惊惶地说：“小姐不喜欢这个镯子可以看看别的呀，我集翠轩要是没有小姐能看得上眼的物件儿，那整个郡城恐怕都不会有！”

桃小别就无所谓的耸耸肩道：“我原本对这些珠钗环玉就无太多兴趣，你总不能强买强卖吧？”

高掌柜立刻急切地道：“鄙人哪敢收您的钱啊？鄙人是想送一件宝玉给小姐！小姐若是看中哪件直接拿走便是，小姐这般高贵之人能在鄙店寻到一件满意的物件，就是鄙店之福啊！”

桃小别与洛安对视一眼，洛安就用他那双矜冷深邃的眸子淡淡看向高掌柜：“你背后之人是谁？他意欲何为？不如你都说出来吧！”

高掌柜明明是个在商场上摸爬滚打惯了的人情练达之人，平日里惯常与三教九流打交道，什么样的人都是见过，但眼下在洛安的注视下竟觉如芒在背，浑身都软塌塌地提不起半点底气。只见他微微扯动着嘴皮，皮笑肉不笑地结巴着：“鄙人……鄙人……什么背后之人……鄙人不懂……”

而此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就从后堂响起：“你已经露馅了，就莫要强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