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澄黛早已回到了自己的寝房中,她伸了个舒畅的懒腰,正准备就寝,突然瞧见自己挂在腰间的那块本命玉突然闪耀出一阵紧似一阵的虹光,她面上一喜,急忙转身奔出了房门,往德馨居外跑去。
澄黛转眼便来到德馨居外的一处山崖旁,一个全身笼着青紫华服的男人正背对着她朝山崖外暗黑的夜色凝神,澄黛便咧嘴朝此人叫道:“父王!”
男人转过身来,正是南湖龙王将明。将明将站在自己面前的澄黛由上到下仔细打量了一番才道:“我儿在天芒山过得可还习惯?”
澄黛就撅起嘴道:“不习惯!这里除了修习就是参悟,稍有不慎就要被罚,处处都是规矩,时时皆有管束,实在是烦死了!”
将明就笑道:“我看你气色和煦,眉眼间也都是笑意,哪里有半点烦闷之色啊?”
澄黛就道:“那是因为在这里有年郎哥哥、桃小别他们相伴,若不是有他们,在这天芒山的日子只怕会分外难熬,女儿必然一天也呆不下去!”
将明就问:“你与桃小别如今相处得很好吗?”
澄黛就得意地点点头:“那是自然,我们是知己。”
将明似是对她的回答很是满意,轻轻拍了拍澄黛的肩道:“我儿活泼聪明,自然是人见人爱,连脾气古怪的桃小别也将你视作知己,甚好,甚好!”
澄黛对将明的话语似是十分不喜,便皱着眉纠正他:“父王,你从何处听到她脾气古怪的,她才没有!”
将明一愣,继而放声大笑:“看你这般着紧她,连父王随口说她两句你都不准?好好好,父王闭嘴!”
澄黛立刻亲昵地挽住将明的胳膊朝他撒娇道:“哎呀,父王,女儿对您并无半点不敬之意,但桃小别跟女儿一样,都是心无城府之人,说她洒脱不羁倒是真的,要是说她脾气古怪那就是胡说八道了!”
将明一听便温和的道:“好好好,父王什么都不说了,可好?”
澄黛就朝将明眨巴着眼睛问道:“父王今日来天芒山只是为了看看女儿吗?”
将明一听像是想起了正事,便笑吟吟地问她:“你在天芒山修习已一年有余,这段日子里与小妖殿下相处可好?”
澄黛就笑嘻嘻地点点头:“年郎哥哥惯常喜欢捉弄人,但他待女儿倒是极好。”
将明一听甚是欢喜,笑逐颜开地点着头道:“那父王就放心了。”
澄黛就疑惑地问:“什么放心了?”
将明就道:“自然是不再担心他与你成婚之后会待你不好啊!”
澄黛立刻惊疑不定地问:“什么成婚?年郎哥哥何曾说过要同我成婚?”
将明就道:“无需他说,他父王已经向本王提亲了,我此次前来便是想问问你,愿不愿意嫁给葆迦年。”
这个消息实在突然,如雷鸣般震得澄黛有些发晕,她心中一面欢喜着又一面惊惶着,她用最后残存的一丝理智压下自己想要点头的冲动,紧紧地攥着将明的衣袖问:“父王,此事……此事年郎哥哥可曾知晓?”
将明就道:“他是否知晓本王不得而知,但妖族与水族早有誓约,他妖族的殿下必将迎娶我水族的一位公主,以此绵延子嗣,相互扶持。而你自幼与葆迦年相识,他之父王也与本王私交甚笃,我们两家联姻,不管对妖族还是对我水族,都是最好的选择。”
澄黛闻言又惊又喜,她不得不深吸了一口气稳住了自己躁动的心神才问道:“可是,年郎哥哥会听从妖王的安排吗?”
将明就道:“这是妖王当初心甘情愿立下的誓约,妖灵立下的誓约如不履行必受天谴,他若不从,便是弃他父王的生死于不顾。”
澄黛一听暗自心惊,凝眸想了想又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此誓约可有废除之法?”
将明就皱着眉道:“我儿难道不愿嫁给葆迦年?”
澄黛赶紧摇头:“不是,女儿只是想知道若是实在要废除这样的誓约,可有法子可行?”
将明想了想就道:“除非老妖王身死,新妖王继位,此约才可废旧立新。”
澄黛倒吸一口凉气:“那岂非完全没有转圜的余地?”
将明便疑惑地瞧着她:“你为何想要余地?你不是从小便心心念念要跟随你的年郎哥哥走遍四界五湖吗?如今亲事送到眼前你却想要余地了?”
澄黛便讷讷地道:“我自是愿意的,只怕年郎哥哥不愿意……我……假若年郎哥哥的心中无我,我……我断然不愿勉强他。”
将明就道:“你这个傻孩子,他即便不娶你,也只能在我水族的公主中挑选一个妻子,与他年纪相当两相匹配的除了你便是奕瑜,难道你想将你念念不忘的年郎哥哥拱手让给奕瑜?”
澄黛一时心乱如麻,她急急地朝将明说道:“父王,您将此事暂且拖上一拖,若是妖王问起,您就说您要好好考虑考虑,万不可仓促间就应了此事……”
将明微眯着眼睛凝视着澄黛:“难道你非要去印证葆迦年的心中是否有你?”
澄黛便咬着嘴唇轻轻地点了点头,将明就叹息道:“我的傻女儿啊!你可知情分是可以培养的?一旦你们成婚,便会在漫长的岁月中彼此陪伴,那些琐碎的点滴日常,最是容易催生出情感,而且往往是这样的情感才如流水涓涓,细小却又绵长。”
澄黛就低着头不看将明,口中只幽幽地喊了一声:“父王!”
将明只得叹息一声道:“好吧,父王暂时不会应了此门婚事,但你也莫要拖得太久,葆迦年确实是与我南湖联姻的不错人选,你莫要因为想得太多而失了先机。”
澄黛便点点头:“父王放心,女儿明白,女儿一旦心内笃定便会告知父王。”
将明伸出手慈爱地理了理澄黛耳边的碎发道:“那父王便走了,你在天芒山应专心修习,切不可任意妄为。”
澄黛立刻答应:“女儿明白。”
将明冲澄黛笑了笑,便飞身离去,而澄黛站在崖边望着将明离去的方向看了好久,她的一只手抚在胸口,像是在努力按压着那颗此时正狂跳如雷的心脏,生怕它会从胸腔中跳脱而出一般。
澄黛正在愣神间,忽然听得一阵细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还未容她转身看个究竟,一个清润的声音就在她的身后响起:“此事应让七公主高兴,为何眼下反倒有了忧色呢?”
澄黛赶忙回身,便看到衣袂飘飘的洛安正朝她缓步而来,眼下已是到了她的近前。见澄黛惊讶的看着自己,洛安就充满歉意地朝她道:“我实在睡不着,便四处走走,却正好撞见你父王与你在此处交谈,我也知道非礼勿听,原本想转身离去,哪知事关葆迦年的婚事,我便迈不开步子了,这才将你们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还请七公主见谅!眼下我甘愿现身也只是想要告诉七公主,今日之事我保证绝不向旁人吐露半句,还请七公主放心。”
洛安原本就是个如清风明月般皎洁淡定之人,眼下这般诚恳地向澄黛说出这番话,立刻就让澄黛放下了心中的芥蒂,而且眼下她正不知如何是好,实在需要找个人倾述一番,便朝洛安道:“洛安殿下不必如此,反正这件事情不管成是不成,早晚有一天都得昭告天下。”
洛安见她眼神飘忽地看着自己,就问:“七公主是想问我,小妖殿下的心中可曾有你?”
澄黛便急急地点头:“你与珩景、昭辰与他情同手足,不知……他有没对你们说过……他的心中……可有眷恋之人?”
洛安垂眸想了想才道:“他……并未同我说过。”
澄黛便垂下头怅惘地道:“但我一直觉得他对桃小别是不同的……我甚至还同桃小别将话挑明,告诉她我喜欢年郎哥哥……”
“桃小别如何说?”
澄黛侧身想藏起自己脸上的表情,但还是被洛安捕捉到一丝惶惑和不安:“她说不管是人还是物,若是真心想要都应自己去努力地争取,而不能靠旁人相让或施舍,机缘如此,情分也如此。”
洛安的嘴角便勾起一个淡淡的笑意:“像她说的话。”
澄黛就转过头瞪视着他道:“这原本就是她说的。”
洛安便道:“我也觉得桃小别言之有理,七公主若是也觉得有理,不如就争取一番。”
澄黛望着浓稠的黑暗担忧地问:“你说,年郎哥哥的心思若是既不在我身上,也不在奕瑜姐姐身上,他会不会与他父王抗争?”
洛安就摇摇头:“誓约是妖王所发,若是与你水族的婚事不能达成,要遭誓约反噬的也是妖王,身为儿郎,即便再多苦楚,只怕也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亲应劫,所以此事……恐怕他无从抗争。”
澄黛就忧郁地说:“但愿……但愿年郎哥哥也是喜欢我的。”说完她顿了顿又无限愁苦地说:“即便他不曾心悦于我,哪怕他能同奕瑜姐姐百年好合……我也毫无怨言,只要……只要他喜欢的不是水族以外的人,他便不会感受到那种……身不由己的悲哀。”
洛安闻言深深地看着澄黛:“七公主待小妖殿下实乃抠心挖胆,让我感怀至深,我真心期望你二人能情投意合,最终达成妖族与水族之誓约。”
澄黛便朝洛安盈盈一拜:“多谢五殿下吉言,澄黛告辞。”
他二人就此各自离去,周遭便又陷入了一片宁静之中,像是无人出现于此一般。
而在郡城郊外的五方别院中,招喜正在烛火下拨弄暖笼中的炭火,裹着裘衣的杨沁儿就朝她问道:“郡马今日为何会喝得酩酊大醉?竟连回来的路也不认得,还是玖玲珑的金掌柜亲自将他送回。”
招喜赶忙低下头避开杨沁儿的目光,小心地说:“奴婢不知。不过郡马平日里严于律己,从无这般无状之行,恐怕……是这小院太过荒僻,郡马才会进城去喝上几杯……”
“是吗?”杨沁儿的一双眼眸中闪出半点精光,她不动声色地继续问道:“那金掌柜送郡马回来时同你说了什么?”
招喜一愣,赶紧扬起脸去看杨沁儿的神色,却只看到一张平淡无波的脸,她像是松了口气般小声道:“不过就是与我闲话家常,并未说什么要紧的话。”
“是吗?”杨沁儿的声音这回拖得很长,招喜便又忍不住去瞧她的神色,这回她立刻收到杨沁儿一道锐利的目光,而杨沁儿冷冷的声音更是毫不迟疑地响起:“那你为何听了他的话会脸现惊惶之色,还急急地嘱咐金掌柜不要四处去说此事,还说要是郡城中出现半点风言风语,你便要他好看?”
招喜一听大惊失色,心中明白郡主应是已经知晓了七七八八,眼下想要的只是自己的一个交代,她便立刻跪倒在地,口中惶急地朝杨沁儿道:“郡主息怒,奴婢不想隐瞒郡主,但郡主怀有身孕,奴婢怕您知道实情会动怒,这才按下不表的。”
杨沁儿便翘起兰花指端起一碗茶轻轻呷了一口才道:“说!”
招喜立刻急急地道:“那位金掌柜说郡马今日一早便去了玖玲珑,说要包下他的酒楼整整一日,宴请郡马的朋友。”
“是何朋友?”
“金掌柜说郡马叫她桃小别。”
杨沁儿手中的茶盏一歪,滚热的茶水便从中翻溅而出,烫得她一个哆嗦,招喜赶忙站起身扑过去查看她的手背,而杨沁儿却抓住她的手朝她厉声喊道:“你继续说!”
招喜不敢违抗,便只得心急火燎地快速说道:“桃小别一行一共三人,但并未与郡马同往,而是自行去吃了一顿中饭,吃完也不肯承郡马的情,硬是要留下两块大银锭方才离去。等他们走了郡马才出现,他不准金掌柜收掉那几人吃剩的饭食,而是坐在桃小别坐过的位置上一口接一口的喝着酒,还吃他们的剩菜。郡马不准金掌柜在跟前伺候,金掌柜只得下楼守着,等到郡马喝得酩酊大醉时就在二楼发起了酒疯,一直又哭又叫,不停地喊着桃小别的名字。郡马还告诉金掌柜,以后但凡桃小别来玖玲珑吃饭都不准收钱,今生今世都不准收她的钱,还说只要是桃小别想要的,他都愿意给。后来等到郡马闹不动了,金掌柜才亲自套了辆车将他送了回来。”
招喜一口气将这些话说完便低下了头,她实在不敢去瞧自家郡主的脸色,她这段日子里一直觉得郡马仿若换了一个人,整日里要么魂不守舍,要么对谁都视若无睹,从前那个对郡主关爱有加,百依百顺的郡马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招喜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她也不敢去问郡主,只得小心翼翼的期盼着,心想也许孩子生下来便好了,也许郡马只是还未从即将为人父的喜悦中缓过神来。哪知,今日郡马突然大醉而归,而玖玲珑的金掌柜还给她带来了如此让她难以置信的消息,她当时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必须得瞒住郡主,郡主恐怕受不得这样的打击,而她哪里想到,她家这位心有九曲回肠的郡主又怎会看不出她的异常,竟在眨眼间就逼得她不得不将想要瞒着的事说了个清楚明白。
半晌之后,招喜仍不见自家郡主有半点反应,她才抖抖索索地悄悄抬起眼看向她,只见杨沁儿扬着一张看不出喜怒的脸,但口中之言却尤其冰冷:“从今往后,本郡主再也不想听到这个名字!”而旁人根本无从知晓,只有招喜咬着嘴唇拼命地忍耐着,因为此时她握着杨沁儿的那只手正被杨沁儿反握于掌中,她不知使出了多大的力道,招喜只觉自己的掌骨正在咯吱作响,可她却连半点声音也不敢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