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间在魔界的际遇牙珉讲得很慢,似十分享受眼下这种向人倾诉的感觉,而元虚显然之前便已听他说过一次,如今只皱着眉闭紧了双目,也不知他到底有没有在听。
杨沁儿倒是听得极为细致,一双眼睛随着牙珉的述说飘忽不定,一会流露出担忧的神色,一会儿又流露出惊诧的神色,但最后却定格为惊喜:“师叔,您的意思是,魔君要……要帮着咱们对付桃小别父女?”
见牙珉点头,她便欣喜地朝元虚喊道:“师父,您听到没有,我泰青崖一脉有望了!不必再畏首畏尾,日夜担心桃小别父女会来寻咱们的麻烦!”
元虚终于睁开紧闭的双目,悲凉地看向杨沁儿:“你觉得这是好事吗?”
杨沁儿本想给出肯定的回答,但瞧见师父脸上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哀凄之色,便皱起眉头疑惑地问:“师父……您怎么了?”
元虚就叹息道:“如此,我泰青崖一脉就算站到了魔君一边,算是从此走上了与天界为敌之路,其路漫漫,无从复返啊!”
杨沁儿抚着肚子的手一抖:“怎……怎么会?旁人又……又无从知晓!”
“沁儿说得对!”牙珉立刻附和道:“只要我们的见面够隐秘,旁人绝无可能知道泰青崖与魔界有关联!而且我回来只是想要你们帮我想个法子,具体去办此事的人仍旧是我,不需要你们出手或是露面,这样,便不算你们入局。”
元虚便沉声道:“当初送你去魔界之后我一直在戈壁上等你,后来魔界的尊者三问现身,他高高在上的俯视我,让我不得不向他弯腰低头,那时我就知道……我们泰青崖一脉,恐怕……再无坦荡地站立仙家大派之中的可能……”
“师兄,到底是做一个被人欺辱拿捏的仙家大派是件荣光之事,还是做一个顶天立地的歪门邪道是件让自身愉悦之事?”牙珉便问。
元虚沉默了半晌才缓缓道:“如今……恐怕我们已没得选了……”
杨沁儿就趴在石桌上朝元虚殷切地喊:“师父,有得选,定然有得选的!”
元虚和牙珉都同时望向她,就听她急切地又道:“我们帮魔君对付桃小别父女只是为了自保,并非背叛天界!”
元虚就说:“可你师叔堕入魔道却是事实……”
杨沁儿就继续辩解道:“师叔是在迫不得已之下才堕入的魔道,他从未做过半件有违天道伦常之事,我们与他保持来往原本就是人之常情,何惧天道昭昭?”
没想到元虚却苦笑道:“你们以为我是在怕天道昭昭吗?我只是怕被那居心叵测的魔君所骗,拉着我泰青崖上下数千人当了陪葬,到那时我就当真愧对列祖列宗了!”
牙珉垂下眼帘沉思了片刻才道:“魔君为我重铸了一副魔灵之骨,又赐予我一本《修魔秘籍》,其中尽录了诸多魔灵修炼的神通法门,即便要我出魔界一遭也是为了替我张目而已,他虽高傲阴鸷,但这一年间我实在瞧不出他有半点利用我的心思,反而是不计回报的收留了我这只丧家之犬。”
“不计回报?”元虚反问道:“你若没有那枚微光令牌在手,当真能敲开他绝上神殿的大门?”
牙珉微微一滞:“既有求于人,总不能两手空空……”
杨沁儿这时插嘴道:“微光令牌到底有何妙用?竟让魔君也如此垂涎?”
牙珉与元虚对视一眼,元虚就轻声道:“那是进入天湖的钥匙……”
元虚之言让杨沁儿大惊失色:“什么?”只见她惊疑不定地咽了口唾沫又道:“如此,我们便真是再无回头之路了……”
牙珉皱着眉瞧了瞧杨沁儿高高隆起的肚子一眼,沉声道:“放心,堕入魔道的是我,将微光令牌交予魔君的也是我,不管最后是被仙神诛杀还是陷入永世沉眠,那都是我一个人的事,与你们、与整个泰青崖没有任何干系!”
元虚却轻声道:“只可惜啊,孰黑孰白,孰是孰非又岂由我们定论?”
杨沁儿此时正缓缓地抚着自己的肚子,元虚之言让她原本温情缱绻的手停了下来,她一把从孕肚上收回手来,将之重重的拍到面前的石桌上,眼中一时寒意四起:“既如此,咱们不如就争一争能够出言定论的资格!”
元虚就无奈地朝她喊了一声:“沁儿……”
杨沁儿扶着后腰站起身来,她高高隆起的肚子让她的身形显得尤其笨重,更让她脸上的悲凉之色更深:“师父,当初我与师叔一念之差在遴选大会中犯下大错,师叔因此仙骨被剥,我也失去了在八神座下修习的机会……按理说,我们已经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但世人却并未因此而放过我们!在那日之后,我泰青崖的山门前日日都有辱骂之声,我泰青崖的弟子更是成为众仙家大派的嘲讽对象,几乎已经到了人人都可轻视、折辱的地步!而我即便身为郡主,也要被桃小别的家仆追杀,差一点就死在他的剑下!师父,难道这一切还不够吗?难道如今有了一个机会,我们却不去把握,要知道这个机会极有可能是我们泰青崖一脉得以重生的机会啊!”
元虚便沉痛地问道:“你确定这是一个重生的机会,而非灭门的诱因?”
杨沁儿便沉声答道:“即便灭门,也是我们自己灭的门,是从仙家大派中全身而退,完全消失!而非被各仙家大派联合剿杀!若是魔君能助我泰青崖一脉成为天地间尊崇无比的第一大派,我们到底是成仙还是为魔,又有什么关系!”
杨沁儿的话说得十分露骨,她的野心和狠戾都没有半点隐藏,她抚着孕肚的手更加沉稳,而她看向元虚的目光不再是拳拳的期盼,只有下定决心的坚定。
此时牙珉张了张嘴也想说话,元虚便朝他道:“你也想劝我?”
牙珉反而摇头道:“不是。我……我希望你们考虑清楚……毕竟……”他皱着眉思量着应该如何措辞,却始终找不到合适的语句来表达自己的心情,他这位曾经风光无两的上仙最明白如今这种不为世人所容的心理落差,他虽很想报仇,很想为自己讨个说法,但也不至于想要拉着整个泰青崖一起堕入魔道,这份罪孽,他实在背负不起。
牙珉尚在沉吟,元虚却突然朗声大笑起来,杨沁儿和牙珉都不明所以的看着他,而元虚此时便寥落地道:“我一心修习仙道,广济世人,普度众生,哪曾想却并不为世人所理解,那些依附我的弟子并未做错任何事,也因此而受到世人的诟病。我也不知我一生执着于遵守天道的念头是不是错了,我如今甚至不知这世间是否有真正的公平正义可言。到底……是真理永存,还是……强者说出的就是真理?”
元虚那副感怀神伤的模样让牙珉和杨沁儿都说不出话来,三人相顾无言静默了良久之后,杨沁儿突然朝牙珉摊出手掌:“师叔,你给我吧!”
牙珉一时没反应过来:“给你何物?”
杨沁儿就坚定地朝元虚道:“师父,这个决定就让我来做吧!”说完又朝牙珉道:“师叔,魔君给你的种子交给我,此事要想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只有我能办到!”
牙珉大惊:“不可!你不要插手!”
杨沁儿就笑了:“从我们三人坐在一起讨论此事开始,就已经成了不为世人所容之事,全无推脱或是辩解的可能。所以,把种子给我,让我来想办法。”
元虚就道:“你又要打宋戡的主意?”
杨沁儿就冷笑道:“我的那位夫君虽陪在我的身侧,而且还同我有了一个孩子,但他心里想着念着的始终还是那个桃小别!既如此,就让他亲手将这份魔君的礼物送到桃小别身边吧,如此,这笔账到底要怎么算,恐怕就谁也算不清了吧!”
牙珉就皱着眉看着她:“那你与宋戡岂非……”
“师叔”杨沁儿似是知道牙珉要说什么,立刻打断他道:“宋戡原本就是我勉强得来的,我下了泯心咒才使得他娶了我,泯心咒的效用一消他就一心想要离开我,好在我的这个孩子来得及时,替我拴住了他的腿脚,但却还是没能拴住他的心!如今,也许只有了结了桃小别,断了他的所有念想,他才能毫无挂念的一心留在我身边吧!”
“你准备如何做?”牙珉又问。
杨沁儿就摇摇头:“尚未想到。不过魔君既说此物要种在桃小别家的院子里,那自然得让她自己种下才行。不要说我们根本无从得知她家的仙府在何处,即便知晓贸然前去种下这颗种子也极有可能被老谋深算的求离给发现。所以,只能让她熟悉并且相信的人将此枚种子送给她,只有由她心甘情愿的种下,才不会引来求离的怀疑,此事方可达成。”
牙珉便看向元虚,元虚则默不作声的闭上了眼睛,像是默认了杨沁儿的话。杨沁儿又朝牙珉晃了晃空空如也的掌心:“快给我呀,师叔!”
牙珉几番思量后终究还是摸出了雷龠交给他的那个锦囊,但他并未递给杨沁儿,仍旧捏在手中犹豫着,而杨沁儿凑过去一把将锦囊抓到自己手中,从容地问他:“魔君还有何交待?此枚种子只需种到土里便成吗?有没有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地方?”
牙珉愣愣地摇摇头:“并无,魔君只说这颗种子长大后会长出一种奇花,花香馥郁,花朵艳丽,定会人见人爱,而且对旁人并无影响,只会对求离和桃小别父女有影响,让他们神魂不稳,修为渐逝。”
“好得很!”杨沁儿一把将锦囊紧紧捏在掌心,脸上显出了一抹阴冷的笑意:“咱们就看看这场魔君与求离上神的对决谁会得偿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