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老妇紧紧抱着两位小孩子,手颤着。
安玉若神色微变,似乎想起什么,急忙向外边跑去。
萧议微微侧目,皱了皱眉头。
何人在前门喧哗?
这时,女孩子已经开始“哇哇”哭了起来。
那男孩“啐”了一口,他的脸上还有淤青,手上也有伤痕,恨恨道:
“金钱帮的赵贵,仗着人多欺负妹妹,打听到慧玉老师在这里,便还说要慧玉老师给他做小妾。我看不惯便拿弹弓打了!”
老妇急忙呵斥道:“小龙,和一个外人说这个干什么!”
小龙不服气道:“他不是官么?”
老妇用乡语咒骂了几句,然后小声道:“做官的没有一个好东西,这群金钱帮的就是有官给他们撑腰!”
说罢还看了看萧议,眼神里已然把他当成金钱帮同伙。
“你们呆在屋内。”
萧议听闻有同僚与这金钱帮沆瀣一气,祸乱百姓,心中便一冷。
难怪这平康坊内一直被这金钱帮掌控,自己几次抓捕都未曾有所获。再加上坊内错综复杂,地道四通八达,几次下来还折损了许多不良人内应。
原是自家院子里出了内贼。
他冷嗤一声,平日里他金钱帮帮主神龙见首不见尾,但若是抓了他儿子赵贵……
“哎呀!”
一声轻呼,让萧议没由来的胸口一疼。
不过他没在意,满心想着抓了这赵贵。
……
他冲出门外,但见安玉若此刻正被一名衣着暴露、满脸春意的女子扣住,拿刀架了脖子。
院子里围了不下数十人,都是虎背熊腰的力士,甚至有两个昆仑奴更好高约一丈,肉疙瘩几乎要爆裂开来。
没有看到那几个出去耍的孩子,想也知道这个傻女人,把自己当诱饵了。
真是朵……娇生惯养的道家白莲花……
“你是?”
一位缩在众多魁梧护卫身后的矮瘦黄衣男子推开他们,脚步虚浮,摇着金丝扇子上前。
此人正是金钱帮少主赵贵,此刻对萧议的身份感兴趣了。
他的右眼青了一大块,说不出的滑稽,但仍不住打量萧议。
萧议今日顶着白玉冠,未穿那件暗紫色的官服,只披了玄色鹤氅,腰间别着宝剑,足踏流云鹿皮靴。
一看便不是等闲之人。
于是,赵贵犹豫了。
但萧议不回话亦不犹豫,脸色漠然,向前跨了一步。
赵贵眼睛一跳,也往后一退,急道:
“我警告你哦,你别再往前走了。”
萧议抬了抬眸子,看似无意地瞥过安玉若和挟持她的妖艳女子。
仍然是往前一踏。
作为剑客,势便是最锋利的武器。
他这一步踏出,周围之人心肝都惊颤起来。
好似整个院子都为之一震。
“喂,小子。你再过来……我就杀了这女人!”
赵贵连连后退,躲在护卫之后,指着安玉若狠狠大喊起来。
萧议停了片刻,但未待到笑容爬上赵贵脸上时,他又是一步踏出。
映着清光,摄人心神。
愈加寒冷。
“哦?请便。”
安玉若静静看着眼前的男人,默然不语。
赵贵看着十几位壮汉都退退缩缩,气道:“怕什么啊!他就一个人,给本少爷上啊上啊!”
其中两个昆仑奴鱼跃而出,如山崩之势,想要锁住萧议。
萧议眼中精芒一闪,拔剑而起。
萧议一剑横劈,本欲逼退一人。
谁知这昆仑奴竟然不闪不避,硬用脊背接了一招,且全无伤痕。
萧议冷哧一声,侧身避开二人锁技,脚踩七星,回身便又是一剑刺向其中一人。
那昆仑奴便举起手臂护住周身,另一个得了空便欲从一旁夹击。
谁知萧议剑快,剑还未至,又化虚为实,往上一挑,霎时如同灵蛇一般刺向右腋下。
“啊”的一声,那防御的昆仑奴便急忙后退跪在地上,脸上冷汗如豆,手捂着腋下,滚烫的血不注地流下。
一旁的伙伴见到好友被破了功,“呀”地一吼,如同蛮牛一般撞了上来。
萧议眼中一亮,却是稳住身形,双手握剑狠狠斩下。
那蛮牛敏捷又力气巨大,瞬息而至。而萧议剑还未合斩下,就被顶飞了出去。
安玉若不由心中急跳,待看见向自己砸来的萧议此时正嘴角带血一笑,一阵恍然。
她凤目微闭,握紧了拳头,猛然一踩。
那妖艳女子“啊呀!”一声,吃痛不已,略微松开了手中利刃。
电光火石之间,萧议一把抓住安玉若皓腕,一剑击退那女子,又一剑横扫周遭之人。脚再一点地,便带着她急跃到屋门前。
安玉若面若桃花,喘着气,眼帘低垂。
但萧议万万没想到的是,这时候,幻觉又到了……
他眼前恍惚,身形不稳起来。
他-妈的……
真会挑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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鼎元十六年,桃月初七。
平康坊,地下城。
“跟紧了。”
萧议睨了她一眼,便一把推开木门。
外边金钱帮帮众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他刺倒两个。
身形如蛟龙入海,萧议将宝剑舞动得清光四起,一时间似梨花飘雪般。
他一往无前,砍向喽啰们同切瓜砍菜一样轻松,且优雅。
几息之间,金钱帮的喽啰们便哀嚎地躺在地上,再无作恶的可能。
二人现在处在平康坊地下城中,安玉若收到之前诬陷阿耶的小妾的传信,说有证明她阿耶清白的证据,要她亲自来这平康坊十街道来取。
安玉若便轻易地赶了过来。
萧议得知后拼了命带兵杀了进来,自己在手下们在与金钱帮对峙时,独自潜入后方找安玉若。
安玉若看到如此血腥场面,不由“啊”的一声,颤巍巍跟在身后。
不经意间,她略带紧张地拽住了萧议的长袖。
萧议没有看她,倒是修长的五指趁机扣住了她的柔若无骨的小手。
“闭上眼。”
语气是从未有、说不出的温柔,安玉若第一次觉得,若是真做他外室,似乎自己也毫无怨言。
他护着自己,却从未夜宿梅苑……
在萧议的庇护下,二人最终冲出了重重围追堵截的平康坊地下城。
这时,萧议的镶金纹的白儒袍早已染成红色,长发凌乱,眼神晦暗深沉,样子说不清的鬼魅。
安玉若看着揪心,握紧了他的手。
刚刚,他为了自己受了许多本不该受的伤。
萧议面有怒气,又有些不甘心,一把揽过她沉声道:
“你也真的胡闹,这里是你该来的地方?府中有眼线,账本和信件被这赵福提前知晓毁去了。我猜那传信之人多半也被灭口了。”
“大人,对不起……”
萧议抬头望向天,拖着有些疲惫多伤的身子往前走去。
幸好你未曾受什么伤吧。
安玉若轻轻唤着:
“大人……”
他转过头来,却看到她面若灼芙,眼中似含着三月春雨、九月秋波,只听到声如蚊蚁的呢喃:
“大,大人……今日去梅苑休息吧。”
萧议浑身一颤,嘴唇干涩了起来,眸子里都是映着这羞涩的长安第一美人。
他顿了顿,看似镇定地道:
“嗯……”
嘴角不经意间微微一翘,也该是时候,让外室伺候人了。
~~~
就在萧议恍惚之时,赵贵伸出头大叫道:
“小、小丽,还愣着干什么!
你不管你母亲死活了?
快宰了这男的,赏你一万贯!”
那名名为小丽的女子摸了摸自己被划伤的脸,心中大恨,又听闻奖赏,便疾速冲了上来。
但见她反握双刃利剑,划破冽风,剑光闪烁,眼中厉芒连连,使出夺命的狠招,要致二人于死地。
在她看来,安玉若太美了,会威胁到自己在赵贵身边的地位,留不得。
安玉若扶着萧议,脸若火烧,心中焦急万分。
可是刚刚还逞着雄风、挥舞着宝剑的贵公子,下一刻便如一滩烂泥一样倒在自己怀里,拉也拉不动,推也推不开。
好,好沉。
这一刻,她都不知道是要哭还是要笑。
没想到要和这位抄了自己家的大人,死在一起。
突然,她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哪里冒出的念头,使劲将萧议推向一旁。
哦……
原来,她想起了埋在心里深处的一件事。
一瞬间,眼眸里似乎看淡了生死。
老天师说,当年萧议抄安家时,呵斥了不规矩的兵,未给阿耶上枷锁,对安家人态度极为尊重。
而后,牢狱之中,也是多加照顾……
他,许是个好官吧。
自己怨不得他。
……
小丽舔了舔嘴唇,看到近在眼前的安玉若,仿佛看见猎物被自己残杀,一股快感便涌向心头。
她不顾倒下的萧议,两刀封住安玉若两旁,准备向中间狠狠一扎。
这两刀合下去,神仙也救不活了。
“砰!”
“砰砰!”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贾小龙和吴林不知何时爬到了屋顶上,拿着弹弓用石子瞄准了小丽打了过去。
小丽手腕和眼眶被猛地击中,瞬间失了力气与准头,两把匕首擦过安玉若后背。
“兹拉—”
安玉若的道袍被划破了一道狭长的口子,身子明显一滞,皱了皱眉头便向后退去。
小丽痛呼着捂着流血的左眼,满脸铁青之色,剜向屋顶之上的两个男孩,眼中怨毒和杀意蔓延,牙齿磨得打响。
安玉若摸了摸自己的后背,待看到一手鲜血才大吃一惊,发出“呀”的一声。
不对,自己……怎么一点痛都感觉不到了?
“嘶——”
这时,萧议猛地睁开了双眼,脸色煞白。
他从刺痛中苏醒,兀地身子一紧,感觉后背被狠狠划了一道。
好痛……
再看向安玉若染血的道袍,和一道狭长的伤痕,他心中一凉,暗自咬牙,用剑将自己撑了起来。
他摸了摸身体,并无受伤,但后背却着实是痛的。
那痛从何来?
萧议抬头盯着金钱帮众人。
此刻也顾不得身上之痛。
他不知道,此刻自己看向别人的目光,如同阎王看向死人一般。
冷漠,杀意,几乎把所有人判了死刑。
小丽的身子不由打起了冷颤。
她似乎感觉到,自己的命运,就将在此画上句号。
“主子!”
李凡此刻已从后院赶来,身上带着些血迹。
箫议看了看他,摆摆手示意无事。
安玉若想到他先前突然晕倒,怕他是身有暗疾,急忙来扶。
萧议他……一直有分心盯着她的动静。
待眼角瞥见她向这边跨了步子,不由本能轻颤,急忙挪了两步,但表面还是故作潇洒道:
“你先躲好。”
有话好好说,别靠过来。
要是再不巧恍惚一次,自己估计就得交代在这里。
看到她那芙蕖般的脸庞,他不由心又一颤,急忙撇开眼光。
回去静坐,静坐!
安玉若踌躇一会,被屋内方嬷嬷看准时机拉了进去。
萧议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
“大哥哥,大哥哥!我们给你掩护!”
屋顶上的两个孩子挥手叫道。
……
萧议垂着剑,心中再无他想,脸上漠然,如电般跃向前去。
震起尘砾,刺破冬风。
他脚踏融雪,惊鸿略影,只在纸白之上留下轻轻一点,几乎无痕。
那剑如游龙出渊,“铮”声连连,所到处,血光横泄,哀嚎迭起。
数十人不过一合之敌。
屋顶上的两小娃娃张大了嘴,手上石子也丢在地上,只顾得欣赏这如舞蹈版的杀人之术。
屋内安玉若透过窗子,眼中也是大为赞叹,张着檀口,揪着的心也觉得放松下来。
几息之间,院内站着的只剩那赵贵一人。
萧议轻哧一声,没想到本来神龙不见尾的赵家少主,如今因为一个女人被自己捉住,真不知道该说安玉若是红颜祸水还是福星高照。
不过,这下赵福,你不是宠子如命么,看你如何再躲在地下城中,与本官作对。
“哇!大哥哥好厉害!”
两个孩子跳下屋顶,拍了拍身上的灰土,满脸崇拜。
安玉若也开了门,与那嬷嬷一起走出。
嬷嬷一把拽过两个孩子拉到一旁上下检查起来。
安玉若也确认了好久才放下心来,将目光看向刚刚威风凛凛的萧议。
萧议见角落的赵贵贴在墙边,慢慢挪向院门,眼中便是冷雪初降,大步流星便到了他面前。
也不听他苦苦求饶,取来一捆绳子五花大绑后,就将这作恶多端的金钱帮少主扔在了水缸旁,然后走到安玉若跟前。
“刚刚,多有得罪。”
萧议拱了拱手,虽心中抱歉,但冷酷的神色和冰冷的语气,好似在下一个无情命令。
安玉若轻轻一笑,这时嬷嬷这时才看到她衣服上狭长口子,神色紧张尖叫道:
“姑娘!你受伤了?!”
说罢跑进屋便拿了药来抹,谁知远处的萧议“嘶”了一声。
众人都看了过去,连李凡也好奇地看了看自己的主子。
萧议脸上浮红,仍咳嗽两声镇定道:
“我先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