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从高空向下俯瞰,便会发现整个鹿幽岛呈月牙状,如同一弯弧月,不偏不倚地镶嵌在金曦湖中央。
靠近弧岸的地方,湖水结了一层浅浅的冰,有几个灵鹿族的小孩正拿着树枝戳湖上的碎冰。
星漓与鹿灵萧正站在湖边,鹿灵萧手里仍拿着那把折扇,即便天气寒凉,他也没忘记把折扇一下又一下地摇着,带起一阵冷风。
长落山的雪比寂梦城的要大一些,雪落了他们满身,又迅速被灵力蒸发。
水天相接处,尽是白茫茫的一片。
不似平日的懒散,星漓的神色难得肃穆了几分。
“后日的祭祀大典,你有何打算?”
“封印被珑玉帝姬加固,沧澜一时半会是出不来了,祭祀还得继续。”鹿灵萧将目光落在正在湖边嬉戏的孩童身上,“诅咒还在,为了灵鹿族的未来,我们义不容辞。”
“义不容辞么?”星漓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我身为镜花水月的尊主,是不是也该为红尘域做点什么?”
鹿灵萧侧头看他,折扇轻摇,“星漓大人这是动了恻隐之心?”
星漓望着苍茫的水面,一条鱼迅速跃出来,溅起一朵细小的水花。
“或许吧。”语调淡淡的,如泉水滴落,“毕竟也享了两百多年的尊荣。”
欠老头子的人情,也总该还的。
他总是不愿承认那个很不正经的老人是他的师父,其实老头子也没教过他什么。
他天赋异禀,不论什么东西都能很快领悟,用不着别人教。
更何况他可是尊贵的九尾狐妖,怎会尊一个人类为师?
只是那从小到大的养育之恩,却是实实在在的。
鹿灵萧将折扇抵在下巴上看他,“星漓大人这是准备退位让贤?”
星漓点头。
“第二个使测灵树开花的人已经出现,我会让他来接替我的位置。”
云琅宫又如何?待一切尘埃落定,他亲自到云华岛向宛倾宁赔罪。
鹿灵萧叹道:“我在红尘域九千多年,除你之外,这还是第二次听到有人能让测灵树开花。”
他自诩天赋绝佳,曾偷偷去试过,却也不过九品。
“有一便有二,日后你还能听到更多。”
星漓往前走了几步,一脚踏在冰面上,下一瞬,人已从原地消失了。
——
昼星台四处都落满了雪,去年锦月挂的红灯笼,隐在雪里,倒给寂静的昼星台平添了几分生气。
月光花已经全落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远远地看去,如同雪做的树。
雪无站在昼星台的边缘,看着下方神光闪耀,火红喜庆的宫殿,神色极淡。
昼星台是神界最高的地方,从前锦月站在这里往下看的时候,曾问过他,昼星台这样高,会不会觉得孤寂。
当时他说,不会。
其实不是的。
他年少时,第一次站在昼星台上,俯瞰万象时,觉得天与地都尽被自己踩在脚下,心中只有万丈豪情。
山河之战后,故人尽数陨落,他站在昼星台上,看着下方浮云缭乱,只觉得自己是这天地间最孤寂的人,恨不得身随风尘去。
可他还有未尽的使命。
于是,九千多年的日升月落,他只得一遍遍看过去。
雪无收回目光,往昼星台下走。
他踏出一步,下一瞬,人已站在了神界入口处。
金色大门巍峨矗立,隐入云间,其上日月星辰轮转,四季变换。
守门的小神全都恭敬向雪无行礼。
雪无点头,静立在门前。
少顷,一声沉重的声响,大门从中间打开,帝渊领着一个小女孩走进来。
那小女孩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一双大眼睛好奇地朝四周望。
雪无不由得想起,当年自己从这扇大门后走进来时,还板着一张脸。
见到雪无,帝渊有些意外,“师尊,您怎么来了?”
雪无的目光跃过他朝后看去,“我来接她。”
当年是他亲自送她入轮回,如今也该由他来接她回去。
雪无抬起手,接住一片雪花。
白光晕开,晃得人睁不开眼。
待守门的小神睁眼再看,雪花纷落,门前,哪还有半个人影。
昼星台上,雪无逆风立着,白发飞舞,星轨在他身后不停演变,交织成一副璀璨的画卷。
他朝帝渊身后的小女孩招了招手,“过来。”
小女孩也有一头如雪白发,大概是见雪无与她一样,觉得亲切,听话地迈着小碎步走过去。
“师尊,这孩子很喜欢您。”帝渊笑着。
他初次见这孩子的时候,她很怕生,他废了很大的力气才把她带回来。
雪无蹲下身,目光落在小女孩破烂的衣服上,眉头微皱。
“你喜欢什么颜色?”他问。
小女孩的脸也脏兮兮的,一双大眼睛却闪着灵动的光,如同天明时分初升的朝阳。
她伸出小手指了指雪无的衣服,“我喜欢白色,像雪一样。”
雪无伸手在她衣服上一点,一阵白光闪过,光芒淡去,小女孩原本破烂的衣服已经变成了一件雪色的长裙,一张小脸也变得白白净净。
小女孩开心地转了两圈。
她还从未穿过这么漂亮的裙子。
雪无又问她:“可有家人?”
小女孩摇了摇头。
“可有名字?”
“大家都叫我碧草。”
碧草是浮梦平原上一种极普通的草,平日里没什么人会去注意。
“你不是草,你会成为太阳。”雪无用淡金色的眸看着她,“以后你便叫昀曦。”
“嗯。”昀曦用力地点了点头,开心地笑起来。
雪无站起身,“以后你便跟着我。”
帝渊忍不住出声:“师尊......”
按照神族的规矩,历代大祭司候选人,都将先由帝君亲自教导,再转交时任大祭司学习推演之法。
雪无神色平静,“我已时日无多,等不到这孩子同你学习基础术法后,再来学怎样使用星辰命盘。”
帝渊微怔,垂下眼。
“我原以为师尊已经打破诅咒,既如此,弟子遵命便是。”
连短短几百年都等不了,看来师尊这一次,是真的油尽灯枯了。
昀曦一脸天真地听着他们的谈话,好奇地问:“星辰命盘是什么?”
“星辰命盘是一件可知春秋兴替,可改天命的神器,待你成为神族大祭司,便可以使用它。”
雪无望着层层叠叠落下来的雪,“你愿意成为神族大祭司吗?”
“我愿意。”昀曦毫不犹豫地点头。
知兴替,改天命。
听起来很厉害!
帝渊望着她天真的样子,眼里罕见地露出一点怜悯。
神族大祭司,看似风光无限。
实则,不过是站在最高处,孤寂地度过三千年罢了。
用本该漫长灿烂的一生来换这三千年昼星台上寸许的风光,最后在荒芜之地孤独地死去,实在不值得。
不然,他的师尊,为何要逆天改命,偷来这九千多年的光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