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忘不了巫沧的那个笑容，他弄不明白巫沧那种清冷气质的女人怎么会露出那种笑来，和巫姮的妖艳不同，巫沧在那一瞬间表现出的那种既圣洁又妖娆的气息太过于摄人心魄，祁冲可以肯定这世间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够做到不为之所动。他因此更加确定，一个女人有没有魅力，同她的五官是否惊艳着实没有太多的关系。像巫姮那种谁看了都叫好的美女，他还不是照样看不上。说一千道一万，总归是太肤浅。

巫沧那笑勾得他快要丢了魂儿，让他茶饭不思，他迫不及待地希望能够快一点见到他的小美人儿。此时充斥在祁冲心中的不是恐惧，而是兴奋。他常听人传说巫沧当年还是神巫时的种种事迹，百姓们也都传说她是神女下凡间，祁冲对他们的愚蠢嗤之以鼻，但他发现自己错了，那个叫巫沧的女人，真的是神女，而他，要征服这个本不该属于人间的尤物。

远在千里之外的巫沧睁开眼，渐渐地，迷蒙的眸子里有了些神采，这会儿她身上似乎还带着些诱惑的香气，但这气息瞬间便消失了踪影，轿子里重新变得萧索起来。她叹了口气“呵，男人。”

去王城的路枯燥而漫长，巫沧是习惯这种感觉的，轿前的禺尘也沉默地恰到好处。队伍行进着，除了脚步和呼吸声以外没有任何别的声音，偶尔有几声鸟叫也怕是乌鸦，那声音在空旷的大地上显得格外苍凉。这气氛几乎像是送葬的队伍了。

禺尘想起多年前，巫沧接下巫朗神巫之位的那天，打王宫返回巫族的路上，那时的场景和眼下何其相似，自己帮巫沧驾着车，周围的人沉默地簇拥着一顶小轿。唯一不同的是这轿里的人终于不再使术让周围变得温暖，她是习惯了苦寒之地的严寒还是变得更加谨小慎微，禺尘无从知晓。

他只知道自己的任务是从幽陵将自己曾经的族长接到王宫，仅此而已。

他恍然想起曾经的她不仅是自己的族长，还是他们巫族整族的信仰和依靠。那个小小的身躯从来都站得笔直，始终没有过一丝动摇。那时的自己觉得，只要这身影还站在大家的前面，天塌下来都不足为惧。但最终她也不过是血肉之躯，无法与天抗衡。她和她的王，败得毫无悬念。

而自己呢，自己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背叛者，在过去的十几年里对祁冲和巫姮卑躬屈膝，低三下四活成了一个恩将仇报的人最难看的样子。禺尘啊禺尘，以后你该如何去见死去的母亲和巫朗大人呢。

禺尘的母亲在巫沧离开的那一年就过世了，至死都没再跟他说过一句话。

禺尘心中悲痛不已，脸上却仍是面无表情，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这神情跟巫沧是有多么地相似。巫沧此时掀开轿帘，唤他“禺尘，给我一匹马。”

巫沧将如意也留在了幽陵，终于，她孑然一身，再无半点挂念。轿子里面太闷了，她要出去透透气。禺尘为她挑了一匹最娇小温顺的马，仿佛还是从前的那个禺尘，那个为她打点好一切的人。

在过去，与其说是兄长，禺尘对巫沧更多地像是一个慈父，巫沧虽嘴里不说，但她分明知道禺尘始终将她当作是一个失了父母的苦命孩子。作为她在世上为数不多的亲人，他时刻看护着她，不敢有丝毫放松。

可巫沧的脸上却鲜有微笑的痕迹，禺尘捉摸不透这孩子她到底想要什么。

如今物是人非。他们彼此都来不及感慨，在这荒凉的人世间，曾以为坚不可摧的一切原来都是可以被轻易打败的。抛弃一些什么的时候，远比想象来得容易许多。

巫沧骑在禺尘为她精心挑选的马上“驾”地一声狂奔而去，禺尘见此赶忙策马追上，他是万万不敢有丝毫怠慢的。且不说巫沧会不会在途中逃跑，就算在路上有半点磕着绊着他也是担待不起的。

这一大队的人马因为巫沧这个任性的举动第一次有些混乱起来，有马的追上去，没有马的人也跟着跑起来，只是巫沧已跑的远了，只有禺尘勉强跟了上去。渐渐两人的身影就消失不见了。

幸运的是人群追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看到了不远处马上的二人，已经在一个山坡上等着他们了，这才纷纷放下心来。要知道，任何一点的差池都可能会引来王的雷霆之怒，祁冲发起火来是很可怕的。

在马上驰骋了一会儿，让巫沧的心情看起来不错，她将脸偏向风吹来的方向，微微仰头，任由发丝拂过脸颊。这短短的自由的感觉让她暂时忘了自己这被写定了的一生。

这时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打破了寂静，禺尘说“大人，外面风凉，还请上轿吧。”

巫沧拒绝了“就让我骑马去王城吧，一路上还可以看看这风光，不然在轿子里闷得很。”

禺尘只是低头考虑了片刻便答应了“是。”

一路无话，队伍只是麻木地走着，这些士兵似乎不知道疲惫，也没有自己的情感。天下的军人怕都是一样吧，巫沧一边走一边胡思乱想。这些人只知道听从命令，或许有一天还会为自己效忠之人丢掉性命，没有一天是为自己而活，可自己和他们又有什么分别呢。巫沧与其说是同情他们，不如说是可怜她自己罢了。

曾经她说她愿意认命，现如今，巫沧却常常不受控制地感慨自己的命运。可能是老了，才会经常回忆起过去，回忆起从前巫朗脸上的表情和复杂难言的眼神。如今，她才懂得了一点儿。

原来即使是她巫沧，也不过是一个人类，是人类就会有自己渴望得到的东西。她到底想要什么呢？她想要的。

最终不过是自由吧。

可她是巫朗的女儿，注定此生要守护的东西太多了。

越是成长，越是对“注定”这个词深恶痛绝。

其实在幽陵的这十年，巫沧觉得就在这里走完一生也不错，等有朝一日，肜朔阳寿尽了，就随着他一同走，也算是没有辜负父亲和先王了。至于伯夷，那时他已经长大了，他的未来就让他自己去谋划吧，好坏也与自己不再有干系了。那人人谈之色变的荒芜之地，在某种程度上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巫沧心中远离尘世喧嚣的一片净土，如今，却也要失去了。

祁冲啊，他终究不会让巫沧得偿所愿，他的出现，只会把所有原本过着平静生活的人们拉入深渊。那些看似平静的假象是禁不起他这么轻轻一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