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巫沧早已回到了起初的那种面无表情，她仍是不紧不慢地开口“是么，你说得对，你或许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小孩了，但我，也不再是当年那个巫沧了。”说完她看着地上的巫姮，仿佛在等着她断气似的，用那种巫姮生平最厌恶的天神般的目光。

巫姮虽瞎，却好像是看得到这目光似的，又吐出老大一口血，终于断了气，临死前只感觉到巫沧像是怕地上的血弄脏了她的白裙子和巫袍似的，提着裙角退开了好几步。

祁冲和蜚当了回结结实实的看客，而且很是有点意犹未尽的感觉。谁承想这巫姮竟是个雷声大雨点小的货，这么不禁打。

祁冲摸摸鼻子，抬头就看见银凰已经回到了巫沧的眼中，她眼底带着点笑意，朝他微微地抬起了胳膊。祁冲灿然一笑，屁颠屁颠地迎上去，两步并作三步跑到巫沧身边，握住了她悬在半空的那只小手。那样子在蜚看来活脱脱就是一只忠犬。

祁冲先是感觉到巫沧的身体有些绵软无力“你怎么啦？被巫姮伤到了？”他些微地紧张起来，巫沧没有回答他，只是闭了一双眼靠进了他怀里。祁冲此时已经感觉到了不对劲，连忙叫来蜚，想叫他看看巫沧这是怎么了。

巫沧冲他摇了摇头，先前的气定神闲早已化作一副怏怏病态，气若游丝地在祁冲耳边说了一句“我们回去吧”。

祁冲将她抱到蜚的背上，催促蜚快些离开这里，蜚眼见事态不好，二话没说，驮了他俩撒开蹄子已是在数里外了，那巫姮的尸体竟没有一人再去多看一眼。

巫沧躺在祁冲怀里，伸出玉般的双臂，攀上了祁冲的脖子，她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起来，表情却很是平静。祁冲不知道她此时对自己表现出的亲昵是为了哪般，只是不由生出一种不祥的感觉。巫沧像个撒娇的孩童般窝在祁冲的胸口，小脸贴在他的胸膛上，如此主动。这种香艳的场景，祁冲只在梦里遇见过，可他此时却全然没了任何受宠若惊的喜悦。不多时，祁冲惊恐地发现，怀中巫沧那一头乌黑的长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银白。

“巫沧，巫沧，你别吓我，你到底怎么啦？”

巫沧自是没有气力回应他，接话的是蜚，它的语气很不乐观，他说：“她应该还是遭到了反噬，刚刚她在那女娃面前像是毫不介意似的，我也就没有在意。如今看来，这反噬并不如她说的那般不痛不痒。”

祁冲这才想到了适才姐妹俩的谈话，他满以为巫姮在巫沧面前只是个蹩脚的跳梁小丑，根本不足为惧。他无论如何都想不通巫姮怎么会有如此能量，居然真的伤得了巫沧。

“你太小看那女娃了。”仿佛看出了他在想什么，蜚一边思索着一边为他解惑“也是我大意了，我初时已经看出那女娃娃大有问题，只觉得杀了也就完了，因而他们所说的因果反噬我也就没有多加留心。”

“她这模样我见过，上次也熬过来了，这次也会没事的。”祁冲像是在跟蜚说话，又像是在安慰自己一般，把怀里的人儿又往回搂了搂，下巴抵在巫沧的头顶上。

巫沧无意识地哼了哼，从未有过的软糯柔顺。

哼得祁冲百爪挠心似的心神不安。

蜚却是不知祁冲此时的心乱如麻，嗨了一声“早说啊，给我吓得。他们这些个巫师也是，什么门门道道的，杀个人还要受因果，真真麻烦死了。”蜚叽里呱啦抱怨开了，祁冲却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只是不断催促它快些跑。

“我这四条老腿都快跑断了好吗。”它嘴上如是说，脚下却又快了几分，不消片刻已然到了巫沧宫里的住所。

祁冲将巫沧轻手轻脚放在床上，火急火燎地要去叫巫医来，巫沧将将有些转醒，拽住了他的一片衣角“你别走，我有话要同你说。”

祁冲又是一把握住她那双小手，红着一双眼。

不经意地巫沧眼中露出一丝柔色，但她眼中有那么一只旋转不定的银凰，因而祁冲也没能看出这份温柔来。

巫沧本欲安慰安慰他，却深知自己没什么时间了，所以只好直奔主题“我没有好多力气，所以我接下来说的话，我要你一字不漏地记下来。”

祁冲不喜欢听她说这个话，就好像是要交代遗言似的，但也只是点点头，乖乖地听着。

巫沧见他这幅乖巧的样子很满意，她接着说：“刚刚我确实是诓骗巫姮的，她虽是我妹妹，我们却向来没什么情谊，她巫力一般，却是个天生的妖物，于是杀她的因果也比起寻常巫师更大。我虽巫力千万倍于她，却也不是能轻松受得的。祁冲，你可知道，她并没有真正死去，我杀的，不过是个人类的空壳子罢了。但我必须这么做，必须由我亲手了结她才行。接下来的日子，她定会四处为虐，她刚成鬼物，眼下正是虚弱之际，本是除去她的最好时机，但我算到她终会躲过此劫。祁冲，我要你做的，是不要将我沉睡的消息传出去，哪怕我没有熬过此劫身陨了，你也不要叫旁人知晓。你能答应我么。”

祁冲从未听过巫沧说过如此长篇大论，他不是蠢人，自然听出了巫沧的言外之意，巫沧好像是对自己能否活下来没什么把握，像是已经做好了陨落的准备，他觉得她这话很不吉利。

但他此时对自己的定位是乖巧，所以不情愿地还是嘟囔了个“能。”

巫沧因为没听到他半句废话，于是更加满意，她内心踌躇了片刻，问祁冲“若我不在了，你愿意跟我一同走么。”

“自是愿意的。”祁冲回答的很快，毫无迟疑。

巫沧皱了眉头，说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他这个回答，只道“我还没有做好决定要不要带你走，所以你要等我醒来，不许自作主张。哪怕你眼看着我化为了飞灰，也要等我回来，你做得到么？”

“我……”祁冲第一次有些迟疑，他不知道怎么回答才能叫巫沧满意，但他想着巫沧若是死了，他在这世上也没什么意思了，但这关头，他又实在不愿违了她的意。正左右为难之际，巫沧这时刻居然笑出了声，她呵呵一乐，艰难地抬起了右手，仿佛是想摸摸他的头，像面对着一个孩子般慈爱地说：“祁冲，我们还会再见的”，说完这句，闭上了眼，那只手最终也没能碰到祁冲，重重地垂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