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发现祁冕有问题的人是禺尘,他发现祁冕常常不知去向,似乎是跟某个无法被卜算到的人有所关联。
无法被他卜算到的人,除了巫姮还能有谁。
但他虽是知道了,也没打算对旁的人说。
禺尘敏感地感觉到,沾染他们的因果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况且,巫姮还是他曾经的同盟者,如今自己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好。
虽然祁冲是个很可怕的人,但好在人不怎么聪明,比起巫姮来说,容易糊弄多了。
坐山观虎斗本就是他的拿手戏,他也乐得旁人始终把他看做一个严谨的老实人。这位严谨的老实人在二十年前背叛了自己的国家,自己的族长和曾经的坚持,转而投向了敌国,成为了一名不折不扣的叛徒。虽然做法是龌龊了点,但终究保住了富贵荣华,这不是很好吗。
禺尘突然想起多年前巫沧为他做的卜算,她算得真准啊。这些年,他常常不自觉地回想起当时巫沧眼中的光景,与二十多年前王城的那一幕重叠起来,他看到那时的自己,形容冷漠,好一张面目可憎的嘴脸。
他说不清楚到底是巫沧的卜算竟然精准至此,还是当年的自己看到了卜算内容后的刻意为之。她的预言最终成真了。
他分明可以和她站在一起的,哪怕是死,也死得顶天立地无愧于心。但他最终选择了苟且。
在巫沧离开王城的那十年,禺尘几乎快要忘掉了巫沧的脸。他的堂妹,他曾经用尽全力小心呵护的人,他的信仰他的神。如此轻易地就模糊了她在自己心中的样子。他还记得多年前他从幽陵接回巫沧的那一天,巫沧在马上等着自己的那个画面,那时他才突然发现,巫沧的面容是如此的陌生。
她早已不再是他心中的神祇了。
禺尘向来是个能独当一面的人,如今变得更加有手段,俨然已经是这个国家最被器重的巫师了。走到这一步,他花了二十多年。如今他早已不受巫族约束,在王城有属于自己的府邸。但他却始终形影单只,小心谨慎,不娶妻,不交友,不设随从,活得像一具没有情感的走尸。
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想要什么,或是在等谁。
也没人关心。
只偶尔有人会说上那么一句,这样的人,想必很寂寞吧。
祁冕和禺尘,他们是合作者的关系,同时也是最势均力敌的竞争者。他们同朝为官,一个负责政务一个日日不离祁冲左右,说不上谁更得上意。
他们都是疏离克制的性格,每日上朝也不过是点头示意,意见不合的时候也能维持基本的体面。但满朝文武没有谁是蠢的,都知道他俩貌合神离已久,暗中一直想争出个高下来。
朝堂其实与战场没什么分别,要想爬到权力的巅峰绝不可能和风细雨,和风细雨还能在巅峰屹立不倒的人那是巫朗,旁的人光是要想爬上山顶都已经要用尽全部的手段了。何况要争夺的东西那么多,因看过高处的风景而被欲望所支配的人们,无非是一个你死我活罢了。须知天底下只有那么一个神仙般的巫朗,旁人都只是凡夫俗子,终归逃不过的贪婪龌龊。
按理来说,祁冕的把柄是个好的突破口,无论是谁,牵扯到巫姮,祁冲定然不会姑息。但禺尘依然不动声色地观望着,像只盯住猎物蛰伏起来的猛兽,黑暗中只有瞳中的巫印熠熠生辉,发出残忍却冷静的光芒。
祁冕和禺尘,其实他们很多地方都很相似,一样能干,一样沉默,一样不苟言笑,一样深不可测。但时光会告诉后来的人,他们不是同类。
巫沧睡着后,银凰自然也回到巫沧眼中陷入了沉睡,它从来都没有担心过自己会醒不过来,因为在它看来,像巫姮那样的跳梁小丑,仅仅是让它伟大的主人陷入了沉睡这一点就足以自傲了。要说巫沧会死在巫姮的手里,打死它都不信。
它在巫沧紧闭着的眼睛里,将自己团成一团,等待着涅槃重生的那一刻,它相信,那时候,自己会变得更强。没有人比它还要清楚巫沧巫力的成长速度,那种想起来都叫人感到毛骨悚然的速度。
它的主人,只要能顺利克服那如同跗骨之蛆的寒症,要不了多久,可能就会成为近万年来这片天地第一个成神的存在。这一天终将到来,它从来都不曾怀疑过。
等到它重见天日,一定要和那个该死的臭男人好好再战一场,不把他打到叫饶决不罢休。
连它自己都不知道,它对祁冲,从一开始心心念念要杀了他,而今变成了叫他服气就很好。其实它何尝不是同巫沧一样,早已习惯了祁冲的存在。
但它最终却没有等来同祁冲的那一战。
一切都很平静,这两年尤其如此。
祁冲已经五十多了,他精力旺盛,一双琥珀色的眼睛较之从前更加透亮,他遗传了母亲的银灰色头发,虽只有五十出头,因为打小就有些少白头,如今已是全白了。好在他的头发本就是银灰,若不仔细回想,根本不会有人发现这一国之君早已是白发苍苍,只觉得他生来就该是这个发色的。他依然喜欢束发,笑起来依然带着若有若无的邪气。
祁冲本人对此却很是欢喜,因为巫沧如今也是满头银发,他知道她那头发待她醒来可能就会恢复成青丝,但至少,现在他们是一样的。他把巫沧的银发剪了一大截跟自己的一截头发绑在一起,仔细放在一个锦盒里,打算等自己死去之后要抱着这锦盒入殓。他知道自己寿数有限,但巫沧还能活很久,可能一百年,可能一千年,可能更久,他舍不得让她随自己一起死去。
当他初见巫沧的时候是想让巫沧将来为自己陪葬的,她会变成他最顶级的陪葬品。
他本来是这样想的,现在已经放弃这个想法很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