肜宿看着满头白发的巫沧,心中百感交集,他不知道他那永远都不会老的巫沧怎么会变成如此光景。巫沧的头发在她醒来后并没有恢复成满头青丝,此刻几乎跟她身上的银色巫师袍融为了一体。她的巫袍在制作的时候由巫朗亲自加持了巫力,所以即使是这样也并未沾上半点血污,但里面穿的那件白裙子却早已是污秽不堪。
巫沧和肜朔对望良久,谁也没有说一句话,没有人敢打破他们的沉默,但在场众人心中均是心潮起伏。片刻后,巫沧终于看向肜朔身边的娄山,这个九尺大汉,终于见到了他的小主人,他憨厚地冲巫沧露出了一脸蠢兮兮的笑容来。巫沧也对他笑了笑,抬手间娄山的伤口瞬间止了血结了疤,连断骨都愈合了六七分。
巫沧又看向禺尘,他眼神悲戚,并不像是个刚刚立了大功的人。巫沧清晰地感觉到了他伤感的情绪,只定定地和他对视了一会儿。禺尘妄图在她眼中找出些什么,哪怕是埋怨。但什么都没有,他看到的依然是那双被银凰遮住了的冰冷的目光。禺尘也是个巫师,感应超然,他总觉得这目光比起寻常的她来说要更冷上三分。他只好垂下头,妄图遮住自己眼中好不容易才强忍住的委屈。
巫沧最后看向伯夷,她的神情并不像看着他的父亲肜宿时那样亲切,显得有些漠然。他已经长到那么大了,时光真的是个很可怕的东西。巫沧忽视掉这个过分美丽的少年眼中狂热的光芒,自顾自地垂下眼睑,暗叹了口气。
他还看见不远处的萧琼和耿硕,他们对着巫沧遥遥的低头行了一礼,巫沧也轻轻朝他们点了点头。
接着她很自然地招呼了两个伯夷带来的人手,像吩咐自己的仆人般吩咐他们将祁冲无头的尸身抬起来,在众目睽睽之下抱着祁冲的头颅带着这两人走远了,只留给众人一个依旧不紧不慢的背影。
她的白发在身后无风自动,荡在那些故人们的心里,惊起一片涟漪。
她安葬了祁冲,虽然对于他和她来说,这举动都没有什么意义,但她不想让他暴尸荒野,她于是在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埋葬了他,连带着祁冲的那一把嗜血的宝剑。
祁冲想得没错,那些年他说的话她都能听得见,每一句都不曾漏下过。
巫沧亲自为他奏响了安魂曲,合着往生咒送他。虽然她知道,这对于祁冲而言,也是没有什么意义的。
她就这么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做了这么件全无意义的事情。
那两个人早被巫沧打发走了,他们也当真听话,对她的吩咐都唯唯诺诺地执行了。
二人走后,巫沧独自坐在祁冲的坟前一坐就是半天,像座雕像般一动不动,连眼中的银凰此时都显得分外黯淡。
最后,她终于还是离开了,在她迈出第一步的时候,天空开始飘起鹅毛大雪,巫沧这才明白自已偏偏挑了一个寒冬醒来。雪下得太大了,行走渐渐变得万分艰难。待她走到半路,世界已是一片苍茫,她的白裙被血染红,在这雪地的掩映下分外妖艳。这血可能是郁结了太多人死前的怨念,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凝固,而是像刚染上的一般鲜艳刺目。
走着走着,她突然感到了一道熟悉的目光,巫沧不敢回头,怕自己会掉下眼泪来,但她还是强忍着回过头去望了一眼。身后当然只是一片茫茫大雪,哪里有什么人影,但巫沧就是知道,那是她父亲巫朗的目光。她用尽自己的全部力气冲那个方向笑了笑,狠了狠心转过身继续一步一步朝来时的路走去。
裙裾在雪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血印。
虽然刚刚醒来,但巫沧觉得疲惫至极。
当她被人发现的时候,马上有人将她的行踪告诉了肜宿父子。兴奋的伯夷立马就想去找他的巫沧姐姐,让她看看,她的伯夷已经成了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了。但肜宿拦住了他,肜宿清醒地看出,短短几年过去,他的巫沧已不再是从前那个巫沧了。肜宿花了二十多年都没能动摇过的神巫巫沧,被那个人所动摇了。
他不愿承认这个事实,因为这样他就显得太过可怜了,但,他骗不了自己。
他和巫沧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了,久到只一眼他就看出了她的变化。无论是她那依旧无悲无喜的表情,还是那不紧不慢的步伐,亦或是那道寒凉刺骨的目光,看起来和从前一模一样,却证明不了任何事了。
终究,在场那么多人,她眼中也只有祁冲一个罢了。肜宿开始觉得,自己根本就不该出现在这里。
巫沧一路畅通无阻,没有人胆敢阻拦这位传说中的巫师大人回自己的住处。只有肜宿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跟在了她的身后,默默地护送着她。
巫沧不是没有发觉,她只是疲于应对,只好假装不知。
她感觉自己走了好久,仿佛百年千年那么久,仿佛永远都到不了自己那个温暖的小房间了。她走到几乎快要力竭,却忘了要放出银凰载她回来。
除了那一头扎眼的银发,此时巫沧所散发出的气息几乎就是个脆弱的普通少女。
终于还是到了,她走进院子,玄鸟和山膏带着满身伤痕和担忧的眼神迎了上来,它们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那个该死的男人真的死了,虽然它俩还是很高兴的,但巫沧看起来对此并不开心。
也是,祁冲虽然很讨人厌,但对巫沧是真的好,巫沧会为之神伤也是情有可原。
于是山膏很给面子地没有骂人,玄鸟也没有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虽然它们并没有在巫沧的脸上发现丝毫忧伤的迹象,但人类的情感可是很复杂的,谁知道她心里现在是何等的痛不欲生,此时的它们要乖才行,要做一对善解人意的宠物。
巫沧好不容易才到了自己的住处,看到这一对活宝后,才终于感觉到自己回到了人间,她没有理会它们,只是袖袍一挥,再次给它们施了个治愈术,便自顾自进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