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何尝不知道，祁冲是把自己的命送给了她，送得卑微且毫无怨言。

当日，如果不是玄鸟和山膏将要死于巫姮之手，巫沧是没有下定决心要不要醒来的。如果她不睁开那双眼，就能和祁冲同一天死去，这样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如此的话，她也终究没有辜负祁冲的一番情意，但，他们二人从此将再无相见之日了。

她最终在犹豫间眼睁睁看他死在了自己面前。

肜宿其实并不能完全体会巫沧的所思所想，他只是不知道能用什么身份去安慰她。他仿佛突然能明白，这短短数年的时间，巫沧是怎样被祁冲那一腔热情一点一点打动的。他爱她，爱得如此不顾一切，甚至于连这性命都似乎成了无关紧要的东西。

肜宿几乎是有些羡慕祁冲的。

肜宿走进巫沧的院子，病怏怏的山膏被他的气质所惊艳，一时间竟忘了骂人。只见他身穿着在幽陵常穿的那件大衣，衣服很旧了，款式也甚是朴素，但这却丝毫没有让他显得落魄。相反让他更加显眼了，超凡脱俗，叫人见之难忘。

肜宿自是人中龙凤，走到哪里都很难让人忽视他的存在。

甚至于颇有眼色的玄鸟此时已经绕着他示好般地飞了好几圈了。虽说它是可以带来祥瑞的灵鸟，祁国却依旧灭了国，看来它火候不够，不适合承担此重担，预言不了一个王国的兴衰来。不仅如此，就连它自己都差点命丧当场。

肜宿的温文尔雅几乎是与生俱来，他冲玄鸟微微一笑，将自己的胳膊半弯起来，玄鸟被这一笑迷得神魂颠倒，不受控制地乖乖收了利爪落到了他的手臂上。肜宿温柔地顺了顺它头顶上的翎羽，轻声问“这几年，都是你们陪着她的吗？”

玄鸟被宠得找不到北，它何时有过这种待遇，只见它昂起一颗骄傲的小脑袋，刚准备叫两声却被山膏抢了先，山膏占着会说话的优势抢着回答道：“当然主要还是我陪着巫沧的比较多，这家伙是自己厚着脸皮非要留下来的。”

玄鸟还不会人言，只好叽叽喳喳地反驳它，眼看着它俩就要吵起来，肜宿伸出食指放在唇上“嘘”了一声“让巫沧好好休息吧”。

两个小东西立马偃旗息鼓，会意地闭了嘴，居然对这个第一次见的男人言听计从起来。肜宿将小猪仔模样的山膏抱到怀里坐到石榴树下的石凳上，玄鸟则停在树梢整理自己的羽毛。肜宿的眼光看向巫沧门口的方向，他目光悠远，像是看着那紧闭的门，又像是透过这间屋子看向了更加遥远的地方。

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这个男人和他沉重的心事相互对峙。

他坐了很久，直到夜幕降临。

黄昏为他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将他衬托得犹如远古的神祇。他的眼神总是那么深沉，表情却已经很淡然了，当他还是一国之君的时候，还没能够这般淡然的，岁月改变了他很多，但也给了他不少的馈赠。

他变成了一个更有魅力的男人，眼神更加深邃，轮廓更加分明。更重要的是，那份生来的善良和纯粹也没失了半分。

这么些年，巫沧一直很敬佩他这点，他那与生俱来的慈悲总叫巫沧生出一种他在发光的错觉。

可有时候，她又嫌那光芒太盛，很是扎眼。

偶尔，她会想要避开。

但巫沧知道，此生，她是无法真正避开他的。这世间，也只有他不是巫沧可以随意对待的人。

所以第二天巫沧起了个大早，主动找到了肜宿。

这也是她此次重逢后第一次得以好好观察他，此时他已经换上了绣有暗云纹的白色袍服，头发用一根素色的丝带在脑后低低地束起来小半，青色的瞳孔一如从前，坚定坦荡，叫人看了免不了生出一种自愧弗如之感。

其实肜宿不年轻了，他本就比巫沧大上几岁，如今两人站在一处，从正面看他像巫沧的父辈，但巫沧那一头白发着实叫人混淆，从背面看去，他俩倒像是对母子。

他们的关系，一直都是既单纯又复杂的。

肜宿这个人的存在，几乎可以说是神的杰作，挑剔如巫沧在他身上都找不出什么毛病。只有一点，他看向巫沧时眼中常带的那种愧疚之色，让巫沧觉得十分地多余。

要找到肜宿的所在，并不是件如何困难的事情，巫沧散开自己的巫力，整个王城都可以被囊括在内，何况是一个小小的王宫。当然，王宫其实算不上小，所以她走了好半天才最终在一个园子里“偶遇”了正在给如意喂草料的肜宿。

多年不见，如意变得更骄傲也更漂亮了，它打小就很讨厌男人，从来只跟巫沧一人亲近。因而待巫沧走后，很是伤神了一阵子，瘦得都脱了相了，最后还是肜朔父子和娄山三人悉心照料才渐渐恢复过来。

所谓吃人家的嘴短，如意也只好偶尔叫伯夷骑上一骑。

巫沧见那一人一马只是站在那，就好似一副画卷一般，令人不忍打扰。

但如意已经瞧到了她，嚼到一半的草也不吃了，撒开蹄子就朝巫沧冲过来，它是想冲巫沧撒撒娇，巫沧却知道自己这小身板可承受不起它这般的冲撞，于是银凰从巫沧眼中展翅飞出，眨眼间就将巫沧带到了半空中。

如意仰着脑袋嘶啸了好半天才安静下来，它歪头看着天上的巫沧，大大的眼睛里面装满了疑惑，他就不明白为何小主人要躲自己呢，这么久没见面，主人忘了如意了吗？我是你的小马如意呀。

巫沧对如意呆呆傻傻的样子忍俊不禁，这孩子好像只不过是痴长了些年岁，并没有变得更聪明些。她随着银凰缓缓降下来，落到如意身边站定，像多年前一样摸了摸如意的头，如意也一个劲儿地朝巫沧蹭过去以示亲昵。

它的眼睛特别大，睫毛也长，一看就是个漂亮的姑娘。巫沧想起初见如意的那一年，它还是匹小马驹，美得不像是匹凡马。卖马的商人当时开了很高的价钱，巫朗见巫沧喜欢得要紧，一口也就应下来了。

巫沧一直觉得，这世间如果真的有神的话，那如意一定是神送给她最好的礼物。跟如意叙了好半天旧，巫沧才对上肜宿那含笑的双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