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上。
宋云荷趴在窗户边上,感受着窗外吹来的冷风,好让自己清醒一点。
如果现在见到自己父亲,那太尉大人估计要大惊失色。
二十天前来清河前的少女面色红润,整个人朝气蓬勃,透漏着阳光健康积极的青春气息。
而如今坐在马车上的宋云荷却是面色虚浮,苍白的皮肤,有些浮肿带着黑眼圈的眼眶,疲惫的神情像是十天半月没好好睡过觉一样。
少女想起这些天的生活,忍不住眼泪直流。
砍柴,砍柴,砍柴。
然后除了砍柴,那就是下棋,钓鱼,喝酒,吃饭,听曲,搓麻将。
玩得很快乐,活得很开心。
什么,你说修炼?
有修炼啊,当然有修炼啊,二十天加起来,起码修炼了两个时辰吧。
宋云荷只想狠狠扇自己一巴掌,说好的好好修仙,结果现在只用了不到一个月,就彻彻底底变成了和师兄一样的废人。
少女靠在马车边缘,自暴自弃似的小声喃喃自语:
“我是废物,我是废物......”
坐在对面的苏言很满意的点了点头:“很好,你已经领悟到了我们剑宗的精髓啦。”
他不说还好,这样一说,一旁自怨自艾的宋云荷突然跳了起来,直直扑向他。
“师兄你做个人吧,”小姑娘泪流满面,哭的稀里哗啦,“都是你带我玩这玩那,现在怎么办,我真的就是个大废人啦!”
苏言轻轻推开小师妹,有些诧异地望着她。
“虽然一开始是我找的你,可我怎么记得,前几天都是你主动来玩的啊?”
“我不听,我不听。”宋云荷捂住耳朵,趴在地上来回打滚,“这是假的,都是假的——”
然而苏言似乎没有这么轻易放过她的打算,他猛地抓住宋云荷的肩膀,笑容阴冷。
“云荷啊,你告诉我。”他轻轻凑到少女耳边,“你告诉我,你是什么?”
宋云荷慢慢松开捂着耳朵的双手,迷茫的望着身边的师兄。
“我,我是什么?”
“对,你是什么?”
“我是,我是,”少女走到一边,缩在了马车车厢的角落里,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的秘密般震惊地说道,“我是废物,我知道了,我是废物!”
苏言满意地望着她,笑容和煦。
宋云荷大概花了小半个时辰才慢慢镇静下来,稍微睡了一会,精神好上了不少。
她醒来后稍微修炼了一阵,望向一旁皱着眉头的苏言,轻轻咳了两声。
苏言瞟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师兄,你在想什么呢?”
“嗯......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
“我记得你之前说过,铜钟镇附近的山上,有个叫白云门的宗派吧。”
宋云荷点点头:“是有这么一个地方,规模挺小的,宗主好像才只有六境的修为。”
“那这个案件不应该理应由他们来处理吗?”苏言惊讶道,“如果他们早点介入,可能真相已经水落石出,也不至于有那么多平民百姓莫名失踪了吧。”
“这的确是最合理的方案,也是一般山海楼都会选择的做法。”
“不过现实总是不太一样的,”她无奈地说道,“虽然地处大楚的宗门都在山海楼的管辖之下,但是归根结底,大宗门也不是完全乖乖听话,都也有脾气的。”
“朝廷也不好管得太死,”宋云荷望向窗外,“所以山海楼一些非常轻松、报酬又丰厚的任务就基本由所有大宗门垄断了,比如这个铜中失踪悬案,赏五十两黄金,但估计也不过是一只普普通通、我都能轻松解决的妖物而已。”
“因为我加入了剑宗,所以山海楼才这么办了,换句话说,这就是所谓的顺水人情。”
苏言睁大了眼睛,说道:“那若是我们中途耽误了些许,导致了更多平民百姓的伤亡,也无所谓吗?”
“流程大概是这样的,”宋云荷摇摇头,“但这中间有很多的运作空间,如果当地衙门和附近宗门关系不错,或是附近宗门的人心肠挺好,那就可能顺手解决了麻烦,便避免了那么多人的直接死亡。”
“亲力亲为的大宗门并不算多,很多时候别的接到了任务,便会将其派给附属的小门派,让他们来完成这些东西,作为报酬给予他们一定的庇护,以此形成了一条利益链条。”
“不过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一些小宗门想给大宗门做个顺水人情,有的时候便偷着将任务解决后,再全盘把功劳交到大宗门的手里。这种情况屡见不鲜,甚至会出现好几个小宗门抢着帮人干活的情况发生。”
苏言听得目瞪口呆,眨了眨眼,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稍微叹了口气,有些感慨。
“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的命,无故的丢在了这盘根错节的利益之中。”他说道,“这些普通人的命,又要用什么来填补呢?”
宋云荷愣了愣,疑惑地问道:“普通人的命,很重要吗?”
苏言也愣了。
他望着眼前的少女,她眼里找不出一丝虚假的情感。
“你什么意思?”
“其实我一直想问了,这些天在宗门里,跟着你下山,看着你对那些人的态度,随便的打招呼,甚至一起嬉笑......”宋云荷顿了顿,声音有些颤抖,“和我一直以来所接受的观念,有些不同。”
她这样说道,瞳孔在抖动。
“有资格修仙的,哪怕是天赋最差的人,都是百里挑一普通人中选出来的,这本身就意味着更优越。”
“因为父亲的缘故,我见过许许多多的修仙宗门,有大有小,但是无一例外,都认为自己和那些普通人,已经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东西。”宋云荷低声说道,“我父亲,他也是这么说的。”
苏言静静地凝视着她,他终于明白了自己一直以来为什么总觉得宋云荷有种自己莫名不喜欢的感觉,还有那初见是像是看畜生一样的眼神;这就是答案,这就是她身上高傲的来源,这就是两人明明可以一起喝茶听曲,但他总觉得有种截然不同隔阂的原因。
他没有回答宋云荷的问题,他觉得自己也回答不了,苏渔从没告诉他修仙就会高人一等,所以如今少女说的话,在他看来是那样的难以置信。
明明都是人而已。
宋云荷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她微微挪开视线,两人在沉默中度过了剩下的路程,终于在临近黄昏时分的时候,这辆行驶中的马车才悠悠地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