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气自然是没办法生气的。
“无妨,是我的不是。”明岑念了个诀,给自己换了身衣裳,神色淡淡,“走吧。”
辞镜敛去眼底的思绪,乖巧道:“是。”
一路,两人皆是无言。
辞镜静静地跟在白衣仙君身后,深若幽潭的凤眸映着她略显赢弱的背影。
天寒潭。
明岑看着手里黑乎乎的药丸,几次踌躇,还是忍着难闻的味道把它吃了下去。
这次他可不会再像以前这般哄着自己,又备着温开水或糖了。
她得自己忍着。
天寒潭水有着极其纯粹的治愈之力,是昭灵仙尊亲自从极寒极苦之地为明岑引渡来的,整个修真界仅此一处。
明岑走近了几步,用脚轻轻碰了一下潭水,沾了潭水的那片肌肤像被人用刀割下了似的,痛得明岑嗖地把脚收了回来。
虽然泡天寒潭水能治愈一切伤口,但这个过程是极其痛苦的。
身的伤越严重,反应就越强烈。
像明岑这种灵脉破损的重伤,要承受的痛苦有多大,可想而知。
明岑下意识地回过头,却只看到在洞口外背对着她而站的挺拔身影。
少年送她到洞口后,就没有进来了,只沉默地守在那里,不闻不问,一点视线都没有分给她,只道是男女大忌,需避嫌。
明岑咬了咬牙,闭眼狠心地纵身一跳。
“扑通——!”
冰冷的潭水瞬间漫过全身,漫入耳鼻,那从骨髓里爆发的噬痛沿着周身的灵脉毫不留情地撕扯着她的血肉。
明岑猛地浮出水面,脸色比这洞穴里的冰雪还要白几度,修长纤细的手死死地抓着潭边的积雪,浑身痛得不停地抽搐着。
真的太痛了,哪怕是一世的手伤都比不这回的半分。
似乎连灵魂都被这极寒的冰潭水撕咬着。
青白的嘴唇被明岑狠狠地咬出了血,微挑的眼角泛红。
疼痛感随着时间的推移没有渐渐褪去,反而愈发强烈。
强行忍了半柱香,明岑把自己咬得满嘴是血,也终是忍不住地喊出声了:“啊啊啊——!”
眼泪溃堤而出,洞口处的那道身影依旧一动不动,丝毫没有回头的意思。
在身体承受着难以想像的痛苦时,明岑原来混沌的脑海却忽然飞快地掠过了几个画面。
在无边黑夜里,凌空而立的红衣女子手持一柄长剑,剑气冷冽,在凶残的狼群与受伤的小孩儿之间的地劈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剑痕。
……
气势磅礴的峰顶大殿,眉目清冷的白衣仙君站在一个小小少年跟前,与他干净明澈又雀跃不已的凤眸相对,而后缓缓地伸出了自己白皙修长的手。
……
阴暗漆黑的悬崖边,神色阴鸷的俊美男子负手立于一旁,在他对面,一身白衣的女子满身是血地单腿跪在地,用一把断剑堪堪稳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
这些都是什么?
是她却又不太像她。
明岑忍着快要窒息的感觉,努力想看清这画面里的人。
但未等她看清,又是一阵巨痛传来,明岑的思绪被狠狠地拉了回来,原本就混沌不堪的脑子愈发昏沉。
眼前黑雾骤起,那在潭边颤抖着的双手顿时失了所有的力气,直直滑入了潭中,连同她削瘦的身子也一并沉入了水里。
片刻后,一道身影突然跳入潭中,掀起了重重水花。
辞镜将明岑抱出水里,怀中的仙君眉头紧锁着,俊美如神铸的面容苍白如雪,墨发被水浸湿,沾在了脸,更显得她脆弱易折,一贯清冷的女子难得露出了几分赢弱姿姿。
少年扣着她不堪盈盈一握的腰肢,不让她沉入水里。
这寒潭水需泡够一个时辰,现在也不过才小半时辰。
辞镜低头看着已经痛得昏了过去的人儿,形状姣好的薄唇抿成了一道直线。
在洞外听到她近乎崩溃的喊叫声时,他的心居然有那么一瞬间像被针扎了似的。
为什么会担心她?
为什么要进来?
为什么不干脆让她溺死在这冰冷的潭水里?
难道当真是因昭灵仙尊那可笑的要求吗?
少年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怎么可能?
……
——问道求心,不可一叶障目。
脑海里忽然闪过昭灵昨日对他说的话,少年的眸色蓦地变了变。
从他重生回来,这个女人除了喜欢端着一张清冷漠然的样子,再没有什么地方同一世一样了。
原本他是以为相岁也跟自己一样重生了,但现在这人的表现却让他更倾向于另一个可能——
她被夺舍了。
刺骨的水珠沿着少年漂亮又凛冽的侧脸线条缓缓滑落,汇集到白晳的下巴处,最后滴在了怀中女子如蝶翼般的长睫。
辞镜伸手轻轻拂过她的眼睫,狭长的凤眸满是探究,显得愈发的深邃危险。
是她过分擅于伪装还是这个壳子已经换了一个灵魂,他会亲自查清楚的。
一点一点地把这人身后的秘密给挖出来。
冰洞里十分安静,辞镜没有跟明岑一起待在天寒潭里,毕竟他是真的不喜欢被她碰,更不喜欢碰她。
但为了避免她又沉到水里去,辞镜就对明岑施了个诀让她肩膀之的部位能露出水面。
这次辞镜没有在洞口守着,而是坐在潭边静静地看着水里的人。
就在此时,原本双目紧闭的人突然睁开眼睛,而后水声四起。
明岑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辞镜愣了片刻,但融合了两世经验的少年也很快察觉到了异常,神色骤变。
就愣神了这么片刻,白衣仙君就已近了他的身,骨节分明的手直接圈住少年劲瘦的腰身,而后一个转身,掌心用力,将少年送出了洞内。
那身白若飞雪的宽袖锦袍依旧浸着湿意,勾勒着她的身姿,衣袍的水随着她的动作洒向了四周。
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声,那人冰凉的衣袖从他眼前拂过,少年深邃的凤眸微微睁圆,突然伸手想去抓住它,却只是碰到了一角,还来不及攥紧,便从指尖滑走了。
只留下冰冷的触感,惹他心尖一颤。
看着离他越来越远的白衣仙君,辞镜觉得自己的心从来没有这么不确定过。
怎么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