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薇顿住脚步,却并未回身,她原本以为皇家尚有一丝亲情,没想到这个母妃只是将她当作一颗谋取皇位的棋子,也不知是原主凌微的悲哀还是她的悲哀?
“你既然身子骨好得差不多了,明日就去国子监上课。来年封王,是母妃向你父皇讨要的恩典,你莫要辜负本宫一片苦心。”
“好,但我也有条件。母妃,杏雨这丫头我用着不惯,还是让她回到你身边吧。”
赵贵妃望着凌薇的背影,朱唇轻启道:“你既用不惯,便随便寻个由头,仗责二十撵出宫就是。”
她华乐宫,断然没有收回一个宫女的道理。
凌薇目光一沉,就算她再傻,也明白仗责意味着什么,弄不好是要出人命的。在这些皇权贵族眼中,人命竟是这样的不值钱。
“母妃。”凌薇转身,目光很淡,“算了,让杏雨留在我身边也罢。近日天寒,母妃多加注意玉体,儿臣告退。”
语毕,不等赵贵妃有所反应,就转身告退,迈开步子走出了里间,直往殿外而去。
赵贵妃的寝殿外。
杏雨和洛梅见凌薇脸色阴沉地走了出来,前者赶紧撑起紫色油纸伞跟上她的脚步,后者则忙将雪白的狐裘披风披上她的肩头。
两人一左一右随侍在侧,感受到凌薇周身散发出的强烈怒气,纷纷低着头不敢多说半句。
十殿下这会子,似乎气得不轻,莫非是又和贵妃娘娘起了争执?
突然,凌薇在雪地里顿住脚步,杏雨和洛梅也跟着停下脚步,齐齐仰头看向她。
“你们明日陪我去国子监。”
“唯。”杏雨和洛梅恭敬地颔首,而一向大胆活泼的杏雨又忍不住起了话头,“殿下,您不在寝殿多休养几日了吗?您的伤……”
“无碍的。”凌薇不欲多说,迈开步子继续往前走,两个丫头见此大气也不敢出地跟了上去。
大约接近纯阳殿时,凌薇才意识到,她方才太过情绪化,脚步放慢的同时用眼光余光瞥了两侧的杏雨和洛梅一眼,见她们身上、肩头都落满了雪花,不自然地低咳一声,“不好意思,不,我是说……算了算了,没什么,我也不是跟你们置气。”
杏雨和洛梅心中略有不解,不过此刻并未多问,只点头应是,一切都顺着凌薇。
“对了,音离住在何处?我有事找他。”凌薇抬脚跨过那道正对着纯阳殿的月牙门,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音离是皇帝派过来的人,现在既已知道她是女儿身,说不准会揭穿她的真实身份。
为了保住小命,免不得要借她的三寸不烂之舌好好开导一番。
杏雨扶着凌薇跨过朱红色的门槛,“殿下,小心脚下。”待另一侧的洛梅撑伞跟上后,才毕恭毕敬地回答刚才的问题,“回殿下的话,音离住在西侧的偏院——竹苑。”
“哦?那你在前面带路,我要去竹苑。”凌薇启唇之际,脑中已转过无数场景,思考着该如何让音离替她保守秘密。
“唯。”
这纯阳殿虽只是殿,面积却足以与赵贵妃的华乐宫相媲美。
她住的正殿坐北朝南,东西两侧各有两处偏殿。
东侧偏殿是杏雨和洛梅所住的心苑,而音离自来到纯阳殿的第一天就搬进了西侧偏殿——竹苑。
三人从右侧拾阶而上。
这纯阳殿外共有十三层石阶,是皇子宫殿规定的阶数。
两侧是垂带式石阶设计,中间有一条斜铺的御路踏跺,雕刻着龙凤图案,只有帝后才能从这里经过。
《北凌编年史》中有载,每座宫殿外所建之台阶皆有其规定的宽度和高度,以阶层之数目来彰显宫殿主人的身份与权利。
例如她母亲赵贵妃所居住的华乐宫,正殿外有二十六层石阶,比林皇后的凤阳宫要少上六阶;她大哥,也就是东宫太子的承宣殿外建有三十八层石阶;最夸张的是她老爹轩皇帝,光寝殿御极宫外就有六十六层台阶,处理政事和上早朝的正阳宫外竟有九十九层台阶,取“九九归一”之意,喻意长长久久,国运昌盛。
正出神间,头顶响起一道轻柔的声音,“殿下,前面就是竹苑。”是撑着紫色油纸伞的杏雨。
这具身子,委实欢喜紫色,不知何种原因,连带着她也改了喜好。
她原本可不喜欢紫色。
“哦。”凌薇回神,发现自己已置身偏院中,与杏雨一道站在朱红的门扉外,而身旁的洛梅上前轻轻叩门,“音离侍卫——殿下来了!”
洛梅反复叩了几次门,不见回应,转头面有豫色的向凌薇道:“殿下,音离侍卫许是外出了。”
“无妨。我就站在这里等他,你们先回去吧。”
一阵狂风吹来,凌薇拢了拢被吹得上下翻飞的袖子,这地方好冷啊。
“可是殿下……”杏雨刚开口就被凌薇打断,“好了,我说无妨就是无妨。你们快些回去吧,别冻坏了身子。”
她有把柄落在音离手上,可不能再让杏雨和洛梅掺合其中,处理不好就是掉脑袋的大事。
更何况,这杏雨虽是她母亲赵贵妃的人,但洛梅的可信度还有待考证,万一是别人派来的眼线不就玩完了?
她接过的宫斗戏中,可不乏这样的桥段。
“既是如此,还请殿下带上此伞。”杏雨说着微微曲膝,恭敬地将手中紫色的油纸伞递向凌薇,“北凌国每到下雪的季节,就猛烈刮风,看这情形,再过一会就得飘大雪了。若是殿下因此受冻而得了风寒,奴婢们便有负陛下和贵妃娘娘的嘱托,万死也难辞其咎。”
“什么死不死的,你们古人就爱这样,动不动就要万死,难不成死一万遍吗?”凌薇赶紧接过把柄紫色的油纸伞,瞬间罩在自己头顶,也省得杏雨唠叨个不停。
“古人?”杏雨仰起冻得通红的小脸蛋,打着哆嗦重复了一遍“古人”二字,眼中却充满了疑惑,十殿下说的话为何这般古怪?
“好了,你们先回……呃,那个,退下吧。”凌薇还有些不适应这样文绉绉的说古话,尽管她演过不少宫斗剧。
“唯。”洛梅走到杏雨身边,两人动作整齐划一的曲膝行礼,缓缓转身告退。
待杏雨和洛梅的身影消失在雪海之中时,凌薇方认真的打量起这个所谓的“竹苑”。
不愧叫“竹苑”,小小的院子两侧种满了苍翠茂密的竹子,因为连日来下雪的缘故,竹身和竹叶都结了冰霜,但竹子本身依然挺拔坚韧。
凌薇突然想起那个世界的父亲。
作为书法大家的父亲,很喜欢竹子这一植物。因其品格高贵,既与梅、松并称“岁寒三友”三友之一,又是令人引以为傲的“四君子”之一。
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文人墨客,挥洒笔墨写下关于“竹”的诗句,连他父亲这个书法协会的大名家也不列外。
父亲说过——
“喜欢竹子的人,品行和言行一定非常高贵,不是寻常人能比的。”
凌薇撑伞走到右侧被冰雪覆盖的竹子前,伸出冰凉的右手,轻轻拂去竹子和竹叶上的冰霜,那被压弯的竹叶立刻恢复原状,竟然丝毫未受冰雪的伤害,反而青翠极了。
“果然,生命力非常顽强呢。”凌薇的指尖轻抚过叶子,发出低笑声。
余光瞥见一抹粉色。
定睛一瞧,竹子的旁边,竟栽种了一株覆着积雪的山茶花树,粉色的花瓣层层叠叠,是娇艳而烂漫的颜色。
只可惜,花毕竟是花,终究没有竹子那般坚韧。积雪压弯了枝头,断了好几枝山茶花,那些娇艳的山茶花孤零零地落在泥土之中,无人问津。
凌薇蹲**子,暂时将伞搁置在一边,小心翼翼地拾起那几朵山茶花的花枝,抓进了手心之中。嘴角微微挑起,静静地观赏着这些花的艳丽多姿,只觉心头的寒意被瞬间驱散。
山茶是一种很温暖的花呢。当冬季所有的花枯萎之际,只有它,不畏严寒、仍耐霜雪,活得这般生机盎然。
沉思间,耳边忽然传来“唰唰”的异响声,夹杂着一阵撕裂般的破空声。
凌薇撑伞起身,环顾了一下空荡荡的竹苑,心中产生好奇心,便捧着那几枝捡来的山茶花,循着声音来源缓缓前行。
走过一座白玉打造的九曲桥,金色琉璃瓦铺顶、朱红梁柱支撑的六角湖心亭赫然映入眼帘,看上去气派超然。
“唰唰唰”的声音已近在耳边。
一束冬日的暖阳照射过来,落在凌薇的头顶。
她微微仰头,明媚的阳光有些刺目,忍不住抬手,拿手背去遮挡日光。
忽有银光一闪而过。
凌薇的丹凤眼微微眯起,湖心亭之顶竟有一抹黑色身影,背光而立,衣袂飘飞。
那个黑色身影似乎正在练剑,身形轻盈地在半空中飞舞,飘忽的剑法时快时慢,但每一次出剑都干净利落,狠、准、快。
心之所及,剑锋必至。
他划出的每道优雅弧线,皆能杀人于无形之中,这已是极高的境界。
她一脸安静地撑着伞立在原地,仰头看向那道挥剑的黑色身影。虽不懂剑,亦能感受到他每次出剑时的凌冽之气。
即使日光潋滟,雪仍在不停的落。
漫天白色雪花飘落在他发丝、肩头及衣袖,但他恍若未觉地挥动着手中之剑,所过之处剑气纵横,破空声不绝于耳。
凌薇看得瞠目结舌,忍不住发出赞叹声,心中暗道:这飘逸的身姿比起电视剧里拍的画面可要厉害多了。
“谁?!”忽的一声厉喝从湖心亭之顶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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