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黑衣小少年回头偷望了她一眼。

那抹笑容，就这般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他的眉眼心间，自此刻在心底深处，再也无法忘却。

那一日，黑衣小少年背着狐裘“少年”，徒步走回纯阳殿，看遍御花园二十七株梅花盛开之景，领略北凌皇宫巍峨气派的一座座宫殿……那是他日再难看到的景象。

以至于……六年后的某一时刻，凌薇还会想起漫天飞雪的今日……浑身湿透的黑衣小少年背着同样被冰水浸泡而湿淋淋的她，踏过厚重积雪，一步一个脚印，从御花园走到了纯阳殿，却始终一声不吭，不曾说过一个“累”字。

当然，这些已是后话了。

且说凌薇回到纯阳殿之后，方泡完热水澡，躲在屏风后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殿外就传来“陛下与贵妃娘娘驾到——”的通报声。

紧接着就是一阵脚步声，许是已入得殿内。

“小十，父皇来看你了。你在何处？”果不其然，是轩皇帝的声音。

“启禀陛下，殿下正在沐浴，吩咐洛梅不能让任何人入殿……”小丫头的话语里有些哆嗦，却还是大着胆子拦住了轩皇帝。

不错，这丫头值得好好培养一番。屏风后正在穿靴子的凌薇暗想。

“你这丫头好生放肆！朕乃小十的父皇，当今天子，如何算得旁人？”轩皇帝自然不将这小小宫女放在眼里。

“陛下息怒……依臣妾看，阿微自小就不喜人触碰，也不喜人伺候，这小丫头只是忠心护主了些，并无太大过错，还请陛下勿要责罚。”这回是赵贵妃的声音。

呵，这位母妃自然要护着她一些。若是她女儿身之事败露，可不止废了贵妃之位如此简单，届时……

不光赵心蕊难以保全自己的性命，整个赵家都会被株连九族，再难翻身。

凌薇急急忙忙地扣好腰间玉带，又从屏风上随意拿了一根紫色发带将湿漉漉的长发高高束起，这才状若无事地自屏风后踱步而出，不急不慢地迎上前去，双手作揖：“儿臣给父皇、母妃请安。方才贪玩落水，将衣裳弄湿，故而沐浴更衣一番，恕儿臣未能及时恭迎父皇和母妃。”

她的视线逐一扫过身穿明黄龙袍的轩皇帝、一身白色宫装的赵贵妃、立于皇帝身后的太监张喜以及赵贵妃身后的杏雨。

杏雨这丫头倒是好本事，去华乐宫找赵贵妃处理御花园之事，一去就是几个时辰，这会还领着赵贵妃回到了纯阳殿。

“你这孩子……怎么近日如此疏远父皇，还说起这些客套话来了。”轩皇帝大步上前，双手扶凌薇起身，盯着她的眼睛，道：“别替你那八哥隐瞒了。来纯阳殿之前，朕已了解事情起末，如此无德无品的八殿下，不配做朕的儿子！”一种帝王的威严气势由内而外的散发出来。

凌薇低下头，淡道：“父皇，确实是儿臣贪玩落水，与八哥无关。洛梅，你说是不是？”她成功将所有人的注意力转到了洛梅身上。

“……殿下，”洛梅忽然哽咽，揉着红通通的小眼睛，忿忿不平地道：“殿下为何替八殿下隐瞒？分明就是八殿下害您落水的，就算殿下责罚洛梅，洛梅也要如实禀告陛下！”

“洛梅！”凌薇佯装恼怒地斥责了她一声。

事实上，这原本就是她和洛梅计划中的一环。

那八皇子凌衍如此嚣张，仗着皇子身份就公然抢夺音离的东西，听说平日里对宫人亦是非打即骂，横行跋扈。

她凌薇可不是什么大度之人，相反还小气的很，对于这种斯文败类更是睚眦必报。

当年欺负她、诬陷她的那个当红女明星，如今可是落到了演女三、女四，甚至龙套的地步，足以证明她凌薇的手段够狠。

当然，娱乐圈那个鱼龙混杂的地方，没有一点手段根本混不下去。

皇宫么，自然也是一样的。

谁说身为血统尊贵的皇子，就可以肆意欺辱别人？

小八皇子那点手段，还是嫩了些，终究比不上她在皇帝面前卖惨来得实用。

“好了，阿微，你也别责怪洛梅了，她也是一心护着你，不愿见你受到半点委屈，是个好丫头呢。”赵贵妃上前拉过凌薇的一只手，放到自己的手心里，“方才母妃听说你落水，可是吓坏了，如今见你平安无事，终于将悬着的心放下来。这已是第二次了……”

赵贵妃听似无关痛痒的几句话，却成功在轩皇帝心中又添了一把怒火。

其一、皇家最忌讳的就是兄弟相残、罔顾人伦。其二，轩皇帝虽是独子，但上一代先皇因几位皇兄为夺帝位争得你死我活，最终死的死，伤的伤，才由其承继帝位。

是以，先皇最痛恨的就是兄弟相残，更不希望他的子子孙孙重蹈覆辙。

“朕明日便下旨，降淑妃为昭容，迁出明月宫，搬至广寒院。没有朕的旨意，此后再不能踏出广寒院半步。至于凌衍，就让他去望州苦寒之地做个藩王，永世不得回北凌皇城。”轩皇帝终究下了狠心，只有这样，才不会引起皇族内乱。

赵贵妃面露忧色，轩皇帝自然察觉出了她眼中的犹豫，立马出声问道：“爱妃觉得有何不妥？”

“臣妾以为——淑妃姐姐膝下无子，这些年来将衍儿视若己出，悉心呵护。纵使衍儿行差踏错，与淑妃姐姐却是无关的。还望陛下念在往日的恩情，莫要责罚姐姐。”赵贵妃敛衽屈膝，替张淑妃求起情来。

一番话，柔柔弱弱，简直让人挑不出半点不妥。

“爱妃啊……”轩帝大掌一挥，将赵贵妃拥入怀中，用温柔缠绵的眼神注视着她，道：“朕知你一向心善，从不谈论后宫是非，但你仔细想一想，衍儿也不过十四岁的幼童，正值舞勺之年，若非张淑妃在暗中教唆，他又岂会湮灭人性，险些害了咱们的阿微？你忘了，当年张淑妃不择手段害死衍儿的生母孙美人，又强行将衍儿抢到自己身边，她如此蛇蝎心肠，朕绝不会再姑息养奸！”

“陛下说的是，臣妾愚昧无知，一切都听陛下的。”赵贵妃小鸟依人般蜷缩在轩帝怀中，伴随着温柔似水的嗓音，令轩帝怜爱不已，直夸其明事理、懂分寸。

凌薇忍不住暗暗翻起白眼。

若她不是在现代生活了二十五年，又或者没有接过那么多古装戏，只怕是要信了赵贵妃的这番鬼话。

但是，她一个现代人会蠢到这个地步么？

说真的，这赵贵妃要是活在21世纪，绝对可以拿下奥斯卡小金人，简直就是绿茶中的绿茶啊！

“此事就这么定了。张喜——”轩帝略带威严的眼神转向身后的太监，“你晚些替朕拟旨，明日便将御诏传至明月宫和初云殿，择日昭告天下！”

帝王乃天之骄子，金口玉言，此事自然没有转圜的余地。

“唯。陛下。”张喜弯下腰，双手往前一拱，暗暗瞥了轩帝怀中的赵贵妃一眼，身体不由打了个颤。贵妃娘娘的手段真是愈发高明了，扳倒一个地位尊贵的妃子，竟然不费吹灰之力。

但凡招惹上赵贵妃和十殿下的人，只怕都会落得下场凄惨的地步吧？

这八皇子，也真是自讨苦吃，落得个望州苦寒藩王的境地。

这北凌国划分为苑南四州和苑北五州，那望州虽归属苑南，却与苑北边界的苍州相邻，大约是北凌国九州最为穷乡僻壤之处了。

翌日。

张淑妃被降为张昭容和八皇子被贬至望州之事很快传至三宫六院，沦为宫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临行前，八皇子终究未见到张昭容的最后一面。

……

纯阳殿。

许是受凉的缘故，凌薇昨晚大半夜便染上风寒，今日告了假不用去国子监上课。

用过早膳后，她从杏雨和洛梅口中得知，明月宫一早被禁军侍卫包围，而昨日没来得及出现在御花园为八皇子求情的张昭容，此时已搬至广寒院，以“失德”之由被软禁在寝殿内，不得随意出入。

此外，空悬的淑妃之位赐给了上次被贬至婕妤的李氏。也就是正主凌微贪玩爬上四季桂，不慎从树上摔落导致昏迷不醒那日——因四季桂归属李昭仪宫院，故被皇帝迁怒而降了嫔位的那一位。

不过，这李氏晋身淑妃一事，她凌薇可是功不可没。既然上次答应了太子大哥，自然是要向父皇求情的。

经此一事，后宫之中的各方势力都消停不少。

不过，那些妃嫔们自然不信陛下为了维护皇家颜面而对外宣称的“淑妃失德”、“八殿下虐打宫人”之类的借口。

各宫皆有眼线，最后自然打听到事情的起末。听说是八皇子与十皇子起了争执，一怒之下将十皇子推至冰湖之中，险些害死自己的亲皇弟，故而才连累淑妃一起被贬，暗地里都不胜唏嘘。

这八皇子也真是够胆大妄为的。然，此事又证明了十皇子在当今圣上心中的地位非同一般。

一时之间，宫中谣言四起，竟传出当今圣上有意废太子，立十殿下为太子的荒谬之论。

这番话，自然几经辗转传到了凌薇耳中，令她心生疑窦，这谣言从何而起？又是被谁故意四散开来？

这种大逆不道的言论，简直要害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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